黎明,是在海鸥清冽的鸣叫声和渐渐喧嚣起来的码头人声中,悄然来临的。东方海天相接之处,先是一抹鱼肚白,继而渗透出淡淡的橘粉,像羞怯的少女脸颊上悄然晕开的胭脂。没有陆地日出时那般山峦林木的遮挡,海上的黎明来得直接而坦荡,光芒毫无阻碍地铺洒开来,很快便将“远舟号”深蓝色的船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周凡和苏念早已起身,进行了最后一次细致的检查。发动机试车正常,导航设备运行稳定,帆具索具状态良好。所有的行李和个人物品都已固定妥当。简单的早餐后,他们给元宝穿上了那件亮黄色的狗狗救生衣,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显得异常安静和配合,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信任地望着它的主人。
码头上,前来送行的几位新结识的船友和老船长,已经等在了那里。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用力地握手,和简短却沉甸甸的祝福。
“一路顺风!”
“看好天气,避着点风头。”
“保持联系!”
周凡和苏念一一谢过,将这些叮嘱牢牢刻在心里。老船长最后走上前,用他那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再次拍了拍周凡的肩膀,又摸了摸元宝的头,只说了一句:“走吧,海在等着呢。”
解缆的时刻,到了。
周凡深吸了一口气,走向船头。那根粗壮的、浸透了海水、显得有些沉重的系泊缆绳,此刻像是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脐带。他蹲下身,双手握住缆绳,感受着那上面阳光、盐分和力量的质感。他看了一眼站在舵轮旁,神情平静却目光坚定的苏念,又看了一眼蹲在她脚边、穿着救生衣的元宝。
然后,他用力,解开了第一个缆桩上的绳结。缆绳从桩上滑脱,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快步走向船尾,解开了第二根,也是最后一根缆绳。
就在缆绳彻底脱离码头缆桩的瞬间,“远舟号”仿佛一个被解开了缰绳的、渴望奔跑的生命,船身轻轻地、自由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在微弱的潮水和海风作用下,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离开了那道它停靠了许久的、代表着安稳与过去的混凝土码头。
岸上的人们用力地挥着手。周凡回到驾驶位,启动了引擎。低沉而有力的马达声响起,推动着船体,平稳地驶向港湾的出口。
苏念站在甲板上,回望着那片渐渐远去的码头和送行的人群,回望着更远处那即将被抛在身后的、熟悉的陆地轮廓。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海盐的气息。她没有伤感,心中充满的,是一种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决绝。
元宝也站了起来,前爪搭在船舷上,望着那越来越小的码头和陆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不知是告别还是宣告的吠叫。那叫声,融入了海风与马达声里,传得很远。
解缆的时刻,短暂,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分水岭。从缆绳脱离缆桩的那一秒钟起,他们便彻底切断了对陆地的物理依赖,真正地将自己投入了一个流动的、充满未知的、只属于风、帆与海的世界。船头劈开平静的港湾水面,留下一道逐渐扩散的白色航迹,笔直地,指向那片无垠的、等待着他们去探索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