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
“红星”酒吧。
呛人的烟草味与廉价伏特加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像是化不开的愁绪。
灯光昏暗,将每一个酒客的脸都切割出明暗不清的轮廓。
这里没有音乐,只有压抑的低语和杯子碰撞的闷响。
一个角落的卡座里,气氛尤为凝重。
沃罗诺夫少校坐得笔直,那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克格勃制服,与周围颓废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碰桌上的酒,只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缓慢而有耐心地扫过酒吧里的每一个人。
他身边的几个便衣手下,个个气息彪悍,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警惕地注视着任何一个靠近卡座的人。
整个酒吧,都因为这个卡座的存在,而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之下。
吱呀一声,酒吧的木门被推开,灌进一阵寒风。
德米特里上校走了进来。
他脱下厚重的大衣,露出里面的军官常服,径直走向吧台,没有往沃罗诺夫的方向看一眼。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如刀锋般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自己背上。
一杯‘斯托利’。
他对着酒保说,声音沙哑。
沃罗诺夫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
他抬起酒杯,朝着德米特里的方向虚晃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空气中仿佛有火药在燃烧。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纪律检查部门的疯狗,盯上了边防军区的地头蛇。
今晚,有好戏看了。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又一次被粗暴地推开。
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与酒吧里的沉闷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走在前面的男人,人高马大,穿着一件崭新的皮夹克,脖子上挂着一根能拴狗的金链子,满脸都是喝多了的红气,正是伊万。
跟在他身后的,是李卫东。
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夹克衫,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起来就像是跟着大哥出来见世面的小跟班。
“老板!这里!这里的酒最烈!”
伊万扯着大嗓门嚷嚷,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酒吧。
李卫东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人摇摇晃晃地挤到吧台边,正好在德米特里不远处坐下。
德米特里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不用回头,也认出了那个大嗓门的壮汉,是前几天跟在李卫东身边的保镖。
这两个该死的,他们疯了吗?
不知道沃罗诺夫就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端着酒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两杯最烈的伏特加!”
伊万将一卷皱巴巴的卢布拍在吧台上,醉醺醺地对酒保喊道。
酒保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倒了两杯酒。
李卫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酒杯,默默地喝着。
伊万则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大声地吹嘘自己这次来远东赚了多少美元,又准备用这些钱去莫斯科买一栋别墅。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暴发户式的炫耀和无知。
周围的酒客们纷纷投来鄙夷的视线,几个军官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沃罗诺夫的视线在伊万身上停留了几秒,便不屑地移开了。
在他眼中,这不过又是一个趁着国家混乱,前来吸血的倒爷,愚蠢,贪婪,不值一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德米特里如坐针毡,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卫东对着身边的伊万,低声说了一句。
“时间到了。”
伊万嘿嘿一笑,将杯中剩下的伏特加一口灌下,然后抓起吧台上满满一大杯新的烈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敬……敬伟大的苏维埃军官!”
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端着酒杯,脚步虚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正是沃罗诺夫的卡座。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德米特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要干什么!
沃罗诺夫的手下已经站了起来,手按在了枪柄上。
沃罗诺夫本人倒是没动,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伊万一步步靠近,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他想看看,这个蠢货到底想做什么。
一步。
两步。
就在伊万距离沃罗诺夫的桌子只剩下不到两米的时候。
他的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啊!”
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哗啦——!
满满一杯伏特加,带着冰块,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沃罗诺夫那身笔挺的制服前襟上。
酒水顺着领口往下淌,狼狈不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下一秒,暴怒的声音炸响!
“抓住他!”
沃罗诺夫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他的两名手下如同饿狼扑食,瞬间就冲了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伊万的胳膊,膝盖狠狠顶在他的后腰。
伊万被巨大的力道按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哼。
酒吧里顿时乱成一团。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死死吸引。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伊万泼出那杯酒的同一刻,吧台边的李卫东,已经放下了酒杯,站起身。
他没有走向冲突的中心,而是像一个被吓到的普通酒客,低着头,快步朝着酒吧门口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的德米特里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作为此地的军方高官,他有责任出面“调解”,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就在李卫东与德米特里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
李卫东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撞了一下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只感觉对方的手臂在自己的风衣口袋边轻轻拂过,一个坚硬的小东西,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行云流水。
除了当事人,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转瞬即逝的接触。
李卫东的脚步没有半分停留,他推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妈的!你们干什么!我只是想敬酒!”
伊万还在地上大声叫嚷着,表演着一个醉汉最后的挣扎。
沃罗诺夫的一个手下,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
伊万闷哼一声,没了动静。
“把他扔出去。”
沃罗诺夫脱下湿透的制服外套,嫌恶地丢在一边,语气森寒。
两个手下拖着半昏迷的伊万,像拖一条死狗,将他扔出了酒吧大门。
沃罗诺夫重新坐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虽然暴怒,但并未深想。
在他的认知里,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倒爷喝醉了酒,引发的一场令人不快的意外。
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德米特里僵在原地,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风衣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圆柱形的小物件。
是一支香烟。
他回到自己的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酒吧里的一切喧嚣。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万宝路香烟。
他捻了捻,感觉到了烟丝里的异样。
他小心地撕开香烟,一张被卷成细棍的小纸条,掉了出来。
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德米特里缓缓展开了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串冰冷的字母和数字。
图-160。
当看清楚这几个字的时候,德米特里上校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在查t-72坦克的走私案……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
这个龙国人,他到底是谁!
德米特里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去见这个疯子。
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