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枝在陆沉星指尖转了个圈,炭灰落在粗糙的木桌上,画出一道歪歪的 “星” 字。这是沈清辞昨天从灶膛里捡的,裹了层破布防烧手,现在成了他最宝贝的东西 —— 醒着的时间里,除了给马齿苋浇水,他几乎都蹲在桌前,指尖沾着炭灰,在桌面、在平整的青砖上,一遍遍地画 “人” 和 “星”。
才两天,他的笔画就顺了。“人” 字的撇捺不再歪到桌边,“星” 字的 “日” 字旁也能框出个像样的方,连沈清辞都暗自惊讶 —— 书里说这孩子天赋异禀,果然没假。只是书里的天赋,是用来掀血雨腥风的;现在她得攥着这束光,慢慢引向亮处。
这天上午,见陆沉星能闭着眼画出 “人” 字,沈清辞蘸了点水,在桌面写了个新字:“忠”。
“这个字,念‘忠’。” 她的声音稳,目光却扫过门外 —— 王嬷嬷的影子刚从门缝缩回去,衣角还露在廊柱后。“忠诚的忠,就是对该对的人,尽心帮,不藏二心。”
陆沉星的指尖在空中跟着画,炭灰蹭在衣襟上也没在意,眼里满是想学的劲。
“比如仆从对主家,该忠。” 沈清辞顿了顿,语气冷了点,像冰碴子,“但忠不是瞎帮。主家让你欺负人、做坏事,你还帮,那就不是忠,是帮着坏人干缺德事 —— 叫助纣为虐。”
最后几个字刚落,门外传来 “哗啦” 一声轻响 —— 是王嬷嬷碰倒了廊下的破陶罐。沈清辞没回头,陆沉星却抬起头,往门缝看了眼,小眉头皱起来:刚才那影子,怎么慌慌张张的?
没等他想明白,王嬷嬷端着午饭进来了。木盘晃得厉害,粥洒出一点在盘沿,她的手还在抖,不敢看沈清辞,只把盘往桌上一放,指尖攥着围裙角,像在捏什么救命的东西。
“王嬷嬷。” 沈清辞开口,声音不高,王嬷嬷却猛地一颤。
“老…… 老奴在。”
“这几天庄子上安静吗?” 沈清辞拿起筷子,像在聊家常,“没再闹‘野猫野狗’吧?”
王嬷嬷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发虚:“安…… 安静,没闹。”
“那就好。” 沈清辞的目光扫过她发抖的手,“我和少爷都喜静,希望这静,能一直续着。你说呢?”
王嬷嬷的膝盖弯了弯,像要跪下:“是,是夫人说的是!” 她转身就跑,连食盒盖都忘了盖,鞋跟碾过青砖,慌得像后面有狼追。
沈清辞看着她的背影,心沉了沉 —— 这不是怕,是慌,像揣了颗要炸的炮仗。她陪陆沉星吃完午饭,见他又蹲在地上画字,便借口收拾碗筷,走到门边听动静。
风裹着声音从后院飘来,是王嬷嬷的哭腔,压得极低:“李管事…… 再宽两天…… 那女人看得紧,少爷也…… 老奴不敢啊……”
一个粗嘎的男声打断她,像磨石头:“哭个屁!上头等不及了!就最后一天!拿不到那孽种的信,探不清那女人的底,你知道下场!”
脚步声远了,王嬷嬷的哭声还在飘。沈清辞的指尖攥紧了门框 —— 果然有靠山!“上头” 是谁?原主的娘家?还是陆寒州的对头?“孽种” 两个字,淬着毒,扎得她心紧。
她回屋时,陆沉星正举着木炭枝问她 “星字怎么写更直”。沈清辞压下慌,笑着教他把 “日” 字旁写方点,趁他专注,悄悄把墙角的木棍挪到门后 —— 就是之前翻土用的那根,她用布擦过,磨掉了木刺。又找了个瓦罐,装满井水,塞到床底,再把一块干净布巾叠成小块,递到陆沉星手里。
“星星,记着。” 她的声音放得郑重,“要是晚上听到怪声,或者看到生人来,别害怕,也别喊,立刻躲到床底,用这个捂嘴。”
陆沉星捏着布巾,没问为什么,只重重点头 —— 他信沈清辞,信到不用问缘由。沈清辞看着他眼里的信任,鼻子有点酸,又有点暖。
夜幕,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降临。
王嬷嬷没有再来送晚饭。这反常的迹象让沈清辞更加确定,事情就在今晚。
她哄着陆沉星早早睡下,自己却和衣躺在床边,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那根木棍,就放在她的枕边。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从门外传来,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在拨动门闩!
沈清辞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握紧了枕边的木棍,屏住呼吸。
门闩被一点点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沈清辞看清了,正是王嬷嬷!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剪刀!
她的目标,不是沈清辞,而是直接朝着角落里熟睡的陆沉星摸去!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狠毒。
沈清辞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她来不及多想,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嬷嬷拿着剪刀的手腕狠狠劈下!
“啊!”王嬷嬷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嬷嬷!你想干什么!”沈清辞厉声喝道,横持木棍,挡在了陆沉星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身形却稳如磐石。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陆沉星。他猛地坐起身,看到眼前这骇人的一幕——面目狰狞的王嬷嬷,挡在他身前、手持木棍的沈清辞,还有地上那把明晃晃的剪刀!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但他还记得沈清辞白天的嘱咐,没有尖叫,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小手紧紧抓着那块布巾,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沈清辞身后缩去。
王嬷嬷捂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看着沈清辞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绝望:“你……你……”
“我早就料到你会狗急跳墙!”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冰冷,“说!是谁指使你的?你的‘上头’是谁?你们到底想对少爷做什么!”
王嬷嬷眼神闪烁,似乎还想狡辩。
沈清辞不给机会,步步紧逼,木棍直指她:“不说?可以。等陆寒州回来,我就告诉他,他府上的忠仆,半夜手持利刃,意图行刺他的嫡子!你说,他会信谁?他会如何处置你,和你背后的主子?”
“陆寒州”三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彻底击溃了王嬷嬷的心理防线。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不要告诉老爷……我说,我说……是……是萧……”
就在她即将吐出那个关键名字的瞬间,窗外骤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石子落地的声响!
王嬷嬷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极致的恐惧,她惊恐地望向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下一秒,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抓起掉在地上的剪刀,不是刺向别人,而是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不要!”沈清辞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
王嬷嬷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迅速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在冰冷的月光下,洇开一片暗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陆沉星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沈清辞握着木棍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地上王嬷嬷尚有余温的尸体,心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寒。
杀人灭口。
窗外,那个监视者,或者说,灭口者,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