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沈清辞便将那几卷皮卷慎重收好,非到必要时刻,不再轻易取出。她并未阻止陆沉星接触与之相关的信息,而是换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
“星星,这些古籍上的文字与图案,我们一时难以尽解。”沈清辞将几页她亲手誊录的、相对简单的符号和文字片段交给陆沉星,“你且看看这些抄录的片段,不必刻意去‘感知’,只当作寻常学问去记忆、去理解其可能的形义。若有任何不适,需立刻停下。”
她采取了一种折中的策略,既满足陆沉星探究自身根源的渴望,又尽可能规避直接接触原物可能带来的风险。同时,她也开始动用“北雪初晴”网络中所有能触及的、与古老传说、隐世部落相关的线索,试图从侧面拼凑出更多关于“灵语族”的图景。
陆沉星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他收敛心神,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研究这些符号当作一门新的功课。他发现自己对这些扭曲的字符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记忆它们毫不费力,甚至能隐隐察觉到某些字符组合间蕴含的特定“意味”,比如“守护”、“沟通”、“警示”,尽管这感觉依旧模糊。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有意识地遵循母亲的教导,尝试构筑内心的“屏障”。当感觉到心神因过度专注而有些摇曳时,他便主动停下,转而研读兵法,或是处理桑园、铺面送来的实务账目,让现实的、逻辑分明的事务来锚定自己的精神。他发现,父亲教导的兵法韬略所带来的理性思维,与母亲传授的处世智慧所强调的明辨是非,确实是他对抗那未知神秘力量侵蚀的坚实基石。
就在陆沉星于自身血脉之谜中小心探索的同时,外界的风暴并未停歇,反而因陆寒州的全面反攻而愈发猛烈。
京营副将刘勇的倒台,如同推倒了一块关键的多米诺骨牌。三司会审在陆寒州盟友的推动下,深挖细查,很快又牵连出数名中下层军官,一条利用军械损耗漏洞、勾结外部势力牟利的灰色链条逐渐浮出水面。虽然目前尚未直接指向顾相本人,但其在军方的影响力已受到显着削弱。皇帝借此机会,大力整顿京营,陆寒州一系的将领顺势填补了不少关键空缺。
与此同时,针对漕运系统的弹劾也接踵而至。之前陆沉星梳理出的、关于漕粮账目与地方力役记录的矛盾,以及顾家相关人员在其中的利益勾连,被几位御史巧妙地包装成“清理漕弊、以实国库”的议题抛了出来。此事关乎漕运命脉与国库收入,触及帝国核心利益,皇帝异常重视,已下令户部与都察院联合稽查。
顾家接连遭受重创,虽凭借深厚根基勉强支撑,却已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朝堂之上,原本许多依附或观望的官员,也开始重新掂量风向。陆家这边,则因为陆寒州展现出的精准打击能力与并未趁机大肆揽权的克制姿态,反而赢得了一些中立派乃至帝心的微妙好感。
这一日晚间,陆寒州回府比平日稍早。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父子二人在书房对坐,陆寒州考校了陆沉星近日的兵法功课,又询问了他对漕运案后续可能发展的看法。
陆沉星结合自己梳理的信息与分析,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父亲,漕运案牵扯甚广,顾家必定断尾求生。孩儿以为,他们很可能会推出几个替罪羊,承认监管不力、贪墨中饱之罪,但会极力撇清与顾相核心圈子的关系。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恐怕还不足以一击致命。”
陆寒州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看得明白。能看清对手的底线与惯用伎俩,便是进步。此番反攻,目的并非立时扳倒顾相,那非一日之功。我们要做的,是不断削弱其羽翼,压缩其空间,暴露其弱点,让陛下与朝野看清其真面目。同时,也是在为我们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他话锋一转,看向陆沉星:“你母亲近日在为你查阅古籍,可有进展?”
陆沉星将近日研究符号片段的心得,以及自己尝试构筑精神屏障的感受,一一向父亲禀报。他并未隐瞒那日接触皮卷原物时的异样感受。
陆寒州静静听着,面色沉凝。待儿子说完,他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你生母一族,既被称之为‘灵语’,其力源于心,源于魂。掌控此力,首重意志。战场之上,为将者需心如铁石,方能于尸山血海中保持清醒,指挥若定。这与你修习掌控自身天赋,其理相通。你需将这份能力,视为你独有的‘兵器’,而非负担。熟悉它,磨砺它,最终驾驭它,让它为你所用,而非被其左右。”
父亲的比喻,如同拨云见日,让陆沉星对自身处境有了新的认知。是的,无论是超凡的记忆、敏锐的洞察,还是那初现端倪的情绪感知,都是他与生俱来的“兵器”。恐惧与排斥无济于事,唯有像父亲熟悉手中长枪、母亲掌控家族网络一样,去真正地了解它、掌控它,才能化险为夷,甚至成为克敌制胜的关键。
“孩儿受教了。”陆沉星心悦诚服。
这时,沈清辞端着一盏参汤走了进来,见父子二人正在谈话,便安静地将汤盏放在陆寒州手边。
陆寒州看向她,语气温和了些:“清辞,辛苦你了。”
沈清辞摇摇头,目光落在陆沉星身上,带着关切:“星星近日很是用功,也很有分寸。我这边,关于那些古籍符号,倒也查到一点零星线索。”她顿了顿,继续道,“根据几本残破的地方志和野史笔记推测,‘灵语族’似乎并非西南本土族裔,其先祖可能源自更西方的雪山或是……海外。他们世代信奉‘万物有灵’,能与天地自然、乃至某些特殊器物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因其能力特殊,历代王朝对其态度颇为复杂,既想利用,又深怀忌惮,故而这一族大多选择避世而居,踪迹飘忽。”
她看向陆沉星:“你生母当年流落帝都,具体缘由成谜,但想必与族中变故有关。她为你取名‘沉星’,或许不仅是希望你深藏锋芒,亦有可能……是蕴含着某种族内的祝福或庇佑之意。”
更多的迷雾被稍稍拨开了一角,却显露出背后更为辽阔神秘的图景。海外?雪山?万物有灵?陆沉星感觉自己的身世仿佛与一段尘封的、波澜壮阔的历史连接在了一起。
“那……顾家搜集那些阴性能量之物,在前朝观星台的举动,是否可能与试图模仿或利用‘灵语族’的某种力量有关?”陆沉星联想到之前的线索,提出了新的疑问。
沈清辞与陆寒州对视一眼,神色俱是凝重。
“不无可能。”沈清辞沉声道,“顾家底蕴深厚,网罗各种奇人异士、禁忌典籍,若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灵语族’力量的只鳞片爪,进而试图以邪门歪道进行复现或对抗,并非奇事。前朝观星台本就是进行各种隐秘尝试的场所,残留着特殊的力量场域,被他们选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陆寒州冷声道:“无论他们意欲何为,此等鬼蜮伎俩,祸国殃民,绝不可容!观星台那边,墨痕的人仍在暗中监视,暂时未有异动。我们需加快步伐,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大危害之前,将其彻底铲除!”
新的线索与旧的危机交织在一起,让陆家的反攻之路,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紧迫。陆沉星知道,他不仅要在朝堂权谋的明争暗斗中成长,更要在这涉及自身血脉与未知力量的暗战中,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