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巡查组回京的消息,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出发不过半月,一封加密的急报便通过特殊渠道,直抵陆寒州手中,几乎同时,一份经过处理、剔除了最敏感内容的简报也送到了监国学士值房。
陆沉星屏退左右,展开那份尚带着风尘气息的简报。文字简洁,但结论触目惊心:巡查组秘密勘察了沿海三处报告“磷光”与“怪病”的区域,在两名擅长能量追踪的“北雪初晴”成员协助下,于其中一处偏远礁石滩涂深处,发现了极其隐蔽的仪式残留痕迹。痕迹表明,此地近期曾举行过不止一次小规模但结构精密的祭祀,所用符号与能量特征,与婆利洲邪术体系同源,却更加古老晦涩,且夹杂着一种从未记录过的、仿佛来自深海的阴冷意志。
更关键的是,采集到的“磷光”残留物样本,经初步分析,并非自然现象,而是由某种特殊矿物粉末(疑似婆利洲特产“黯辰砂”的变种)混合了经过处理的海洋生物体液及……微量的人类灵魂残屑(推测来自那几名“怪病”身亡的老者)构成。这种混合物在特定星象(与月相、潮汐有关)下被激发,能散发出微弱的、带有特定指向性的能量波动,作用类似于“信标”或“探测涟漪”。
而“怪病”患者的症状,也与灵魂受到这种特定波动持续、微弱侵蚀的症状吻合。并非直接致死,但会逐渐消磨神智,并在无意识中成为波动的“次级放大器”或“活体记录仪”。
简报最后提及,巡查组根据残留痕迹和能量流向推测,在更广阔的海域,可能还存在着更多类似的、尚未被发现的隐秘仪式点。这些点或许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覆盖东南沿海的“探测网络”,其核心目的,无疑是定位“钥匙”。且近期有迹象表明,这个网络的“激活”频率正在增加。
“他们……在编织一张大网。”陆沉星放下简报,掌心微微发凉。尽管早有预感,但证据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仍让他感到一股寒意。对方不仅手段诡异,而且耐心十足,布局深远。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经年累月的谋划。
他迅速整理思绪,将简报中的关键信息提炼出来,隐去最敏感的能量分析和“钥匙”指向,重点保留“发现邪术祭祀痕迹”、“存在探测网络”、“威胁沿海民生与稳定”等结论,草拟了一份呈给父亲的紧急分析摘要,并附上自己的初步建议:一、增派精锐,扩大秘密排查范围,尽力摸清这个“探测网络”的节点分布与激活规律;二、加强沿海州县对类似“怪病”、“异象”的监控与上报,并研究针对性防护或治疗措施(可借助太医院及钦天监中可靠力量);三、提升东南水师戒备等级,防范对方狗急跳墙或借海寇之名行掩护之实;四、建议父亲考虑在朝堂上适度公开部分信息(如邪术危害),以凝聚共识,争取更多资源支持东南防务。
他将摘要封好,命心腹书吏立即送往陆寒州处。做完这些,他独自在值房静坐了片刻,眉心祖窍内的星图微微流转,试图平复心绪,同时也在思考,对方不惜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布下这张网,除了定位,是否还有其他更深层的目的?那张简报中提到的“从未记录过的、仿佛来自深海的阴冷意志”,让他格外在意。
傍晚回府,陆沉星将更详细的感应与忧虑告知母亲。沈清辞仔细听完,神色肃穆。
“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还是保守了。”她指尖轻叩桌面,“这不止是探测,更像是一种‘标记’与‘共鸣’。用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不断‘冲刷’目标区域,试图与你体内的灵语族力量产生‘共振’,从而更精确地定位,甚至……可能尝试进行某种程度的‘干扰’或‘渗透’。至于那深海意志……”她沉吟片刻,“星星,你还记得‘星穹密藏’传承中,关于‘污浊侵蚀’来源的零星记载吗?那些记载提到过‘深空之暗’、‘星海裂隙’,但似乎也隐晦提及过,某些‘污浊’会借由物质世界的特定载体(如海洋、地脉)渗透。”
陆沉星心头一震:“母亲是说,这深海意志,可能是某种借助海洋为媒介的‘污浊’化身或投影?海外势力与之勾结?”
“不无可能。”沈清辞目光锐利,“婆利洲邪术本就偏向阴秽,与深海某些存在产生联系或交易,并非不可能。若真如此,他们的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找到‘钥匙’,而是想利用‘钥匙’做些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比如,开启通道,引动更强大的污秽降临?”
这个推测让密室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陆沉星感到肩上的压力陡然倍增。他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觊觎传承的人类势力,还有可能涉及星空之敌。
“此事暂且压下,需更多证据。”沈清辞稳住心神,“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探测网络’。你给你父亲的建议很稳妥。明日朝会,你父亲会酌情抛出部分信息,看看朝堂反应。你也需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人问你对此事的看法。”
果然,翌日大朝,陆寒州在议完常规政务后,以“东南巡查组初步回报”为由,简要通报了在沿海发现“疑似邪术祭祀痕迹”及“不明能量波动网络”的情况,强调其危害民生、潜在威胁甚大,并提出了加强秘密排查、提升戒备、研究防护等几项原则性建议。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顾家邪术之祸记忆犹新,如今竟在东南沿海又发现类似迹象,且可能已成网络?不少官员面露惊惧,尤其是那些家在东南或与东南有利益关联的臣子。
立刻有官员出列,言辞激烈地要求朝廷立即调派大军,彻底清剿沿海,铲除所有邪祟痕迹,并严查与海外往来,言辞间颇有将东南与外邦完全隔绝之意。这显然有些反应过度,且不切实际。
陆寒州未置可否,目光扫过文官班列中段。陆沉星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
“陛下,诸位大人。”他的声音清朗,在略显嘈杂的朝堂上显得格外清晰,“臣以为,邪术害人,自当严查清剿。然东南沿海广袤,渔民商旅往来频繁,若骤然大动干戈,难免伤及无辜,亦可能打草惊蛇,令潜藏之敌遁入深海,更难根除。陆国公所提‘秘密排查、加强戒备、研究防护’之策,乃老成谋国之道。既可精准打击邪术节点,又不扰民安,更能争取时间,查明此网络之全貌及背后主使。待敌情明朗,再行雷霆一击,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严查海外往来,臣以为当有度。贸易乃东南民生所系,若因噎废食,恐伤国本。不若加强海关查验,对可疑船只、人员、货物重点监控,并与沿海排查相结合,内外联动,方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言论,既支持了父亲陆寒州的稳妥策略,又驳斥了那些过于激进、可能造成混乱的建议,且考虑到了民生经济,条理清晰,合乎情理。不少原本惊慌或激进的官员冷静下来,暗自点头。
龙椅上的皇帝今日并未临朝,但御座旁代表皇帝听取朝议的司礼太监微微颔首,显然陆沉星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陆寒州适时接口:“监国学士所言,正是朕意。此事关乎国本,不可不慎,亦不可不办。便依前议,由枢密院会同‘北雪初晴’、太医院、钦天监,详拟方略,稳步推进。东南水师及各州县,需全力配合。”
一锤定音。朝议很快转向其他事项,但陆沉星在朝堂上那番沉着有理的发言,却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位年轻的监国学士,不仅务实,更有大局观,且敢于在纷议中明确表态,支持其父而又不失独立见解。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于此。退朝时,陆沉星能感觉到几道隐晦而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审视,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李太妃一系和几位宗亲的脸色尤其难看。陆家父子一唱一和,将东南危局稳稳掌控在手中,进一步巩固了权威,而陆沉星的表现,更让他们看到陆家后继有人,权势难以动摇的未来。
回府路上,陆沉星并无多少欣喜。朝堂的认可固然重要,但东南那张无形的“探测网”,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让他无法放松。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在深海,在星空,在那未知的黑暗意志。而他的成长,必须更快,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母亲沈清辞在府门前迎他,听完朝堂经过,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很好。星星,你现在不仅要学会处理政务,更要学会在权力的漩涡中,保持清醒,引领方向。今日只是开始,接下来,东南的棋局,需要你投入更多心力了。”
她望向东南方向,目光深邃:“那张网,我们要尽快摸清。或许,它不仅是威胁,也可能……成为我们反制对手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