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荆馆中,闵月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她随意披了件外衣,趿着鞋推门而出,一股寒气窜入,深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瞌睡醒了大半。环顾院内,阿虎鲁与赫衡皆不在,料想是随李桇领外出办事。临近年关,她开始想念家乡的蜜渍羊肠和杏酥油茶,相比南吴煎炒烹炸、精雕细琢的美食虽貌不扬,于她却是珍馐美味。
腹中饥饿催促她抓紧觅食,班荆馆私厨冷锅冷灶,连个炊饼都不剩。她叮铃哐啷搜寻一遍,一无所获。唤来厨娘方知,今儿个李桇领入宫,并未安排吃食,只楚曦儿熬了点百合粥配了小菜,下剩些都赏了杂役。若是闵月想吃,可现做,不过就是费些时候。
闵月恼得冲着楚曦儿房门骂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南女没一个好东西!成日算计,算到最后不过是个暖脚的,还是个脚一暖就踹下床的货色!怎的就把自己当了世子妃不成?下贱的东西,我呸!”
屋内装睡的楚曦儿被她话刺的难受,也学不会那撒泼的对骂,只闭门不答。这么多年,楚楚可怜是她唯一本钱。初时她也会以“茹毛饮血的野人”回怼,但当李桇领一记耳光打落她半颗银牙时,她明白了:即便在一众侍妾中自己能随行,也不过因多读了些书,可帮看文书罢了。听着闵月辱骂,她眼中无泪,嘴角轻蔑一笑,翻身继续装睡。
闵月发完牢骚,腹中越发饥饿了,摸着空空的肚子,准备先去李桇领的房间寻摸些点心垫垫,晚点再让赫衡带自己出去吃烤羊。在李桇领的房间案几上,她看见一个精美的桃木食盒,里面是十个晶莹剔透、造型各异的点心,好看的和真花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不禁咂舌,“这南方的点心真是精致,味道还不错呢。”糕点的酸甜瞬间畅快了她的味觉,花式颜色的不同让她又好奇那是怎样的味道,幸福满足让她抱着食盒大快朵颐起来,直到李桇领进门她还不知死活地笑道:“世子,这南吴的糕点果然好吃,就是做的太小了。”
李桇领看着眼前空空的食盒,不禁蹙起了眉,脸色微变,阿虎鲁见状不停给闵月使眼色让她赶紧出去。闵月心想不过是吃了李桇领的一盒点心,何至如临大难?连一贯冷淡的赫衡都将她推出屋外。只听阿虎鲁对李桇领道:“世子,我这就再去买一盒一样的!您千万别生闵月的气,她就是个二百五,定是饿极了才不知死活……”
“不过一盒糕点而已,只是我让你放在了柜中,还被她找出,可见是没了规矩。你去跟这丫头说,以后我的房间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李桇领说完,见阿虎鲁还想解释,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出去。赫衡却留在屋内。“还有事?”
赫衡点头:“世子,前些时日如太妃因您受伤送了些东西,您让我退了回去。昨日我从那府里听说,东西并非如太妃所送,而是章平公主。”
“章平公主?她不是最恨我们北胡,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许是看着如太妃的面上?”
“近日传言我欲向景宗求娶南吴公主,也是那府里人传的吧。”
“世子英明,正是尚书内省一个姓于的掌籍传出,她与章平公主府侍女秋婳过往密切。”
李桇领斜坐椅上,漫不经心盖上点心盒,冷冷道:“南吴那皇帝还是恱和王时,倒是有五个女儿。泰德之耻时皆被北迁,途中死了三个,剩余两个如今在宫内浣衣局为娼,哪还有女儿可嫁?”
“所以各府亲王人人自危,生怕自家女儿被选中顶帝姬虚名。凡足岁的听说都在定人家,倒是便宜了那些尚未婚配的世家纨绔。”
“此事任他们自乱。既是吴国人自己开方子,拿我当药引,便帮他们把方子下得狠辣些,也让这些人明白,我李桇领的名头不是谁都能借用的。”
“是,世子。据探子回报,纪鹏举已平定平西郡叛乱,李鼎犴亲信刘克庄任平西郡指挥使,年后赴任。”
李桇领冷笑:“纪鹏举这是在为他们李家打天下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忠臣侍昏主,结局注定凄凉。”
“世子还可惜起纪鹏举?那厮杀了我们多少北胡好男儿!我堂哥就死在他手里!”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在他们吴人眼中还是阎罗呢,可汗都盛赞他威名战功暴于南北。”李桇领忽想起什么,算了算日子吩咐赫衡:“今儿是腊月二十八吧?眼看要过年了,义母处的物什吩咐人好生打点了吗?”
赫衡忙取出随身清单呈上。李桇领细看完松了口气:“还是你办事我最放心。十余年了,义母仍无法适应北方寒冷。当年为护我身患旧疾,最经不得风。记得嘱咐侍女,给她褥子多加几层兽皮,屋内炭火用乌银碳——那炭无烟,不会引她咳疾。还有,我来前猎的灰狼皮子要做件披风,让绣娘用寿字绣边。下月初五便是她寿辰。这些日子抓紧处理事务,我答应陪她过生日。”
赫衡领命退出,恰见闵月一脸委屈奔来,毫无顾忌将他一把抱住。他本想推开,却奈何不住她涕泗滂沱的哭诉:“我是真饿了,厨房内是一点吃食没给我留下。这不是看见世子桌上有盒点心,想着先垫垫肚子,到时再给世子补上,应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竟惹得世子发这么大的火。”
赫衡何时见过闵月这般?活似小猫举受伤爪子求助。她晶莹双眼蓄满泪,再细看时,一条剔透鼻涕正往她张开的嘴里流去。本满心怜惜转瞬嫌弃,扯下自己汗巾捂上她的脸:“仔细你的鼻水!先擦擦!”
正去给闵月安排吃食的阿虎鲁一进院子,见心仪之人竟抱着别人,急上前将闵月拉开:“这来来往往人这么多,多丢人!”
闵月本就因赫衡不解风情恼火,扯下脸上汗巾甩向阿虎鲁:“我自哭我的,与你何干?若觉我丢人,不看便是,却在这里聒噪!”
阿虎鲁道:“我聒噪?你知道那盒点心是世子买给谁的吗?”
“我如何知道?若知道还触这霉头?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傻?”闵月不理阿虎鲁,扯着赫衡衣襟问:“那是世子买给谁的?”
“反正不是给你的!那盒糕点是我亲手放柜中,就是防你饥不择食!没想到还是被你翻出——世子屋里东西也是你能乱翻的?”赫衡指着闵月鼻子数落,“幸亏屋内从不放重要文书,不然你这小命早丢几次了!”
“不是……你说那糕点放柜中?可我明明一进屋就看见它摆在桌上!我再胡闹也不敢翻世子东西——如你说的不要命了不成?”闵月恍然大悟,冲向楚曦儿房门大力拍打:“楚曦儿!你给我出来!是不是你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