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没想到云依依知道这么多事情,原来那日王瑾琀打定了主意要随着云易尚赴死。她先是轻手轻脚地走进云依依的闺房,借着月光看着熟睡的女儿,指尖轻轻抚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在额上落下一个带着药香的吻。转身时,她看见正在收拾衣物的彩月慌忙擦着手迎上来:奶奶,我这手刚浆洗完衣裳脏得很,有事唤我就是,怎的亲自来了?
王瑾琀打量彩月许久,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瑾琀已开口:“彩月,你是六岁跟的我吧?”
彩月并不懂王瑾琀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嗯。”
王瑾琀微微一笑,坐在彩月的床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王瑾琀见彩月放松了些,继续说道:“是了,那年我在集市中见了你,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缩在墙根底下,身上摸不到一两肉,就这脑袋大,跟豆芽菜一般。”
“是奶奶心善,将我带回来,赏了我一个家。”
“你一个孩子,家里遭了洪灾,没了亲人,你是抱着块木板漂到了下游活了下来。后来跟着流民逃难,没有鞋子,那双脚烂的都不成样,衣服都是拼凑的。你告诉我那是你路上扒的死人衣服,你想活下去,你是嚼着树皮草根捱到了扶苏城。”
提及往事,彩月痛苦闭眼,仿佛又见滔天洪水席卷大地,耳边响起奶奶熟悉的声音:“翠丫子,快跑!”
她听话向外跑去,刚到屋外就听身后轰然一声,回头时熟悉的家被山顶滑落的泥石流吞没。她发疯般想往回跑,因那泥流下有自己唯一的奶奶。她大叫着努力想将奶奶挖出:“奶奶!”随后似被什么东西拍到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她满脸是血想找人问路,一路上躺满死人,荒山之中野狼啃食尸骨,她吓得拼命跑。终于在官道遇见一群流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家乡月湾村已没了。她跟着他们到了一座繁华城市,喝到流浪三个月后的第一口粥,遇见这辈子贵人。
彩月起身跪倒。这么多年王瑾琀怕她伤心,从不提往事也不让旁人提起,今日主动提及,让她心中隐隐不安:“大奶奶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彩月就是你的人,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王瑾琀没拉彩月起身,竟也跪了下来,惊得她手足无措:“大奶奶这是做什么?折煞奴婢了!”
王瑾琀掏出袖中卖身契递与彩月:“这是当年你非要签下的,今日我还你。我只求你帮我照看好依依,护着她长大。”
“大奶奶,彩月定会跟夫人一起将小姐看护好。”
“不是我们一起,是以后只能靠你了。彩月先别哭,听我说——有些事不是你现在能明白的。老爷遇事了,我得跟着。依依你知道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这辈子最牵挂的。你若真感恩我,答应我护着她长大,好吗?”
“大奶奶这样说话,彩月害怕……”
王瑾琀笑着安慰:“害怕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依依去我爹娘那儿,我要跟着老爷,自得你跟去护着。”
彩月半信半疑:“真的只是如此?”
“确是如此。”
“那这卖身契还是收回去,有这个在,彩月才放心。”
“你这傻丫头,跟去了望城县,卖身契自然该带去,懂了吗?”
收回思绪的彩月对云依依道:“那日大奶奶问我懂了吗,我确实不懂。我只懂有了这卖身契,我才有牵挂。”
“那晚我睡醒看见你往我衣箱里藏了什么,你才出门我便取出在烛火上烧了。没有那卖身契,我才是你的家人。”
彩月哽咽道:“姑娘……”
“我什么都没忘。祖母临终那句,要我拿回云家属于爹娘的一切。可我无亲无故,怎么和云頔和、彩凤抗衡?我明知亲生母亲与外祖父母死得蹊跷,每每线索送到面前又断掉,又如何能查明真相替他们讨回公道?阿牧说得没错,这个世道只有权势才能让掩埋的真相浮出,都无须你亲自去查,自有人在前面替你做完了。”
“所以秦四小姐什么都不用愁,还总能照拂姑娘。就连姑娘被掳上山寨,云大叔也只能找她帮忙,竟比官家有用。”
云依依苦笑,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认识我母亲的人都说她性子要强不让须眉,即便命运多舛,她也若寒梅傲雪而立。我长得如此像她,怎能其他地方便不像她了?”
彩月不解。在她看来什么样的关系能比得上章平公主?云依依听完解下自己的香包,将布翻过来捧着给彩月看,笑道:“越繁花似锦的物件,背面针线越乱。因人只注意表面,以为没人会翻开来看。公主金枝玉叶,那深情都没给她的姐妹,又怎会全给了她们眼中的奴婢?”
彩月从云依依清澈眼眸中看到坚定果决,至此方知是自己多虑。原来云依依这些日子并非只顾儿女私情,而苏牧辞也在用自己的方法为她寻找真正可依靠之人,探查章平公主口中的姐妹情深。
这厢云依依主仆二人吐露心声,那边苏牧辞扭着穆晏耳朵把他叫进屋内问明情况。怒其不争地又踢他一脚,指着他道:“彩月纵使比你大些岁数,你因此不乐意也是情理,只是也该跟人说明白。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不好耽误了。”
穆晏万般委屈,揉着被揪红发烫的耳朵嘟囔:“她是女子,我还是少男子呢!”
穆晏自夸“少男子”,害得苏牧辞只得憋笑继续板着脸教训:“你不喜欢人家就该直说!你们毕竟要常见的。”
“公子不就是怕云姑娘因这事恼了你吗?”
“你……”苏牧辞一想穆晏说得也没错,若非云依依这层关系,自己确实不会干涉穆晏亲事。但话既开口便没中断的道理,日后他们真闹得不可开交,云依依也不会埋怨自己。打定主意,苏牧辞双手拍着穆晏的肩,满眼真诚道:“你说得没错,我无法反驳。但今儿个闹得有点大了,我可是第一次见彩月那样子,必是伤了心。你即便是个‘少男子’,也是个男子。男子该担的责任你得担住了!即便不喜欢人家,也要给她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