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马蹄声踏碎长街寂静。李桇领怀抱着气息微弱的吴云裳,一路策马疾驰至公主府邸。他刻意放缓速度,生怕颠簸惊醒怀中人。夜风呼啸,卷起他墨色大氅的衣摆,将女子单薄的身子护得严严实实。
公主府朱门紧闭,唯有两盏素绢灯笼在檐下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未等叩门,府门忽然洞开。平阳王身披深紫锦袍立于门内,他的发丝略显凌乱,显然是从榻上匆匆起身。内侍王安举灯侍立左侧,侍卫于德韶按剑立于右侧,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怎么回事?平阳王声音沉肃,目光掠过女儿苍白的面容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李桇领翻身下马,仍将吴云裳稳稳护在怀中:县主突然晕厥,需立即诊治。
于德韶上前欲接,李桇领却侧身避过,径自向府内行去。平阳王眸光微动,终是抬手示意众人让路。
行至垂花门前,王安躬身拦阻:世子请留步。内院重地,外男止步。
李桇领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怀中人。月光照见她羽睫轻颤,似有醒转之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交予迎上前来的侍女,指尖掠过她冰凉的衣袖时,迟迟不愿松开。
今夜多谢世子。平阳王语气疏淡,德韶,送客。
于德韶上前一步,玄甲在灯下泛着冷光。李桇领深深望向内院,见侍女已扶着吴云裳转过回廊,这才转身离去。夜风卷起他的衣袂,在青石阶上投下一道孤长的影子。
内室中,太医匆匆诊脉。吴云裳躺在锦绣堆中,面色如纸。平阳王坐在榻边,轻轻抚过女儿额前汗湿的发丝,目光深沉如夜。
王爷,王安悄声禀报,可要追查今夜之事?
平阳王摆手:让她好生静养。
而此时,汀芷园内早已灯火通明。当连玟妡得知苏牧辞深夜未归时,急得吩咐家丁四处搜寻。情急之下,她甚至想让于汀椒向王元借兵全城寻人。于汀椒正在婉言相劝,就听见家丁匆匆来报公子已经回府。
连玟妡来不及披上外衣,趿着绣鞋便往归鹤堂奔去。琗馨劝不住,只能小心护在一旁,生怕她摔着。
牧儿,这么晚你去哪里了?连玟妡还未进门,便急忙停住脚步,整理了下凌乱的发髻,将鞋穿好,厉声呵斥着让琗馨将门打开。
当她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满身泥泞地坐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只在听见她进门时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连玟妡方才觉得心如刀绞。她强作镇定地命令琗馨:去打盆热水来,给少爷擦洗。
待琗馨出门后,连玟妡缓和了语气,关切地问道:牧儿,你这是怎么了?能跟娘说说吗?
苏牧辞缓缓抬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想吃枣泥十色糕。
饿了吗?好好,来人啊!快去稻香斋买枣泥十色糕来!
自说完那句话后,不论连玟妡再问什么,苏牧辞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直到穆晏买来枣泥十色糕,他双手颤抖地捧着糕点,大口往嘴里塞,不及咀嚼便吞咽下去。噎住了还不停地吃,仿佛想抓住与云依依最后的一丝联系。
直到最后因呼吸困难倒下时,他似乎看见那个爱笑的女孩正向他走来,盈盈一笑:阿牧,我想吃枣泥十色糕了。
牧儿!快叫大夫!牧儿,别吓娘啊!我的儿啊!
翌日,建安城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着两件奇事:一是连太尉的外孙吃东西差点噎死,二是淳安县主忽感风疾,卧床不起。
这淳安县主身子一向娇弱,感染风寒也是常事。只是这活人吃东西能差点噎死,倒是稀奇。连家再不济,也不至于缺了外孙一口吃的,怎就饿成这样?
听说梦华楼的伙计说,淳安县主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就是与这苏小爷一起。如今二人同时病倒,说不定是情伤所致。
可见女子失了贞洁,就什么都完了。哎,真是可惜啊。
春意楼雅间内,吴廷羙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街谈巷议,眯起眼对一旁心不在焉的周绍安说道:我就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如此佳人,又获封淳安这等富庶之地,就算她肚子里现在有了娃娃,我也乐意娶她过门。
周绍安瞥了一眼吴廷羙色眯眯的模样,泼了盆冷水:可惜你们是同宗,只能看看罢了。
可不是嘛,就只能看看了。吴廷羙搂过一旁的歌女,将脸埋进女子胸口,深深嗅着体香,是我喜欢的莯渃香。香味晓翻翻,魂断香骨又何妨。
吴廷羙放浪形骸的笑声让周绍安灵机一动。他在茶中兑了些水递给吴廷羙,吴廷羙一门心思在歌女身上,没注意周绍安的小动作,接过便饮,顿觉寡淡无味,一口吐到地上:这什么茶?把老板叫来!竟敢用劣质茶糊弄我,不想活了吗?
歌女忙嗲声求情,看了看周绍安,又不敢说是他兑了水,直说老板不敢以次充好。
茶是我兑的水,周绍安本无意让茶楼老板背锅,他让歌女起身,重新倒了杯茶奉与吴廷羙,狡黠一笑,只想让世子明白我将说的话。这世间除了生我者和我生者,还有何人不能共赴巫山?若算起来,广济王和平阳王早出了五服,就如这茶水一般,早就淡了。
恍然有所悟的吴廷羙嘿嘿笑着,支起身子勾住周绍安的脖子,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胸脯,放肆笑道:坏!你太坏了!不过说得甚合我心意!哈哈哈,走,喝酒去!这茶没意思。边喝酒你边好好说说,我该怎么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不是喜欢我那妹子么?许给你又何妨,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周绍安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其实他对刁蛮任性的宣乐并无真心,不过是寄人篱下,寻个靠山罢了。谁让自己的爹爹不争气,败光了家产,让他从养尊处优沦为他人的跟班。关键是这吴廷羙除了有个好爹,样样不如自己。但为了他日东山再起,他愿意委屈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