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亲征的消息,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瘟疫,迅速蔓延至淮泗及砀东的每一个角落。恐慌,比之前钟离昧围城时更加彻底、更加绝望的恐慌,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那是西楚霸王!是力能扛鼎、战无不胜的神话!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无敌统帅!
萧县的废墟上,升起了最后的狼烟,那不是求援,而是告警,是诀别。按照韩信的将令,能带走的物资被迅速装车,由屠川的水军和临时征调的民夫队伍,沿着泗水、涡水等水道,星夜兼程向南转运。带不走的,连同那座浸透了鲜血的城池,被付之一炬,冲天烈焰映红了冬日的天空,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劫难献上祭品。
百姓扶老携幼,哭喊声震天,跟随着军队的洪流,仓皇南撤。不愿或无法离开的,只能绝望地看着家园再次化为火海,命运未卜。这是一场凄惨的大迁徙,道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辎重车辆,秩序濒临崩溃,不时有老弱倒毙路旁,无人理会。
韩信没有回头去看那片燃烧的废墟。他率领着李谈的前锋营、陈胥的游骑以及中军还能机动的部队,约八千余人,作为殿后,且战且退,竭力阻滞可能出现的楚军追兵,为南撤的主力争取时间。沿途,他们不断破坏桥梁,设置路障,坚壁清野,将一片片焦土留给身后那尊恐怖的杀神。
目标,淮水!
淮水,古称淮河,乃是南北天然的分界线,水势浩荡,支流纵横。若能依托淮水天险,构建防线,或许能暂阻项羽兵锋。韩信选定的核心防御点,位于淮水中游北岸的重要渡口——**下蔡**(今安徽凤台)对岸的区域。此地河面相对宽阔,水流平缓,利于水军展开,且南岸有丘陵可为依托,是阻击北来敌军渡河的理想地点。
当韩信率殿后部队历经艰辛,抵达淮水北岸预定区域时,先行抵达的屠川水军已经初步控制了附近水面,并开始在南岸构筑营垒。先期南撤的骆甲、赵贲所部残兵,以及从谯县、柘县等地调集来的部分守军,也陆续抵达,加上韩信带来的八千余人,总兵力勉强凑足两万五千人,且大半带伤或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站在淮水北岸,望着眼前滔滔东去的河水,以及对岸那片正在仓促构建的、远谈不上坚固的营垒,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这两万五千残兵败将,真的能挡住项羽的十万虎狼之师吗?
“大将军,营垒初成,然工事简陋,恐难挡项羽雷霆一击。”赵贲伤势未愈,脸色苍白地汇报。
屠川也忧心忡忡:“水军虽控河道,然楚军若征集民船,或搭建浮桥,我军难以完全封锁。”
李谈焦躁地来回踱步:“项羽那厮什么时候到?俺老李宁愿跟他拼个痛快,也好过在这干等着!”
韩信没有理会众人的焦虑,他仔细观察着淮水的水文地势,又望向对岸的营垒,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九江英布势力范围的群山。
“还不够。”他喃喃自语。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将:“传令!所有步卒,放弃北岸所有营垒据点,全部渡河,集结于南岸!”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将军!放弃北岸?那岂不是将渡河口拱手让与项羽?”骆甲忍不住问道。
“正是要让他过来!”韩信语气斩钉截铁,“我军兵力远逊,若分兵把守北岸据点,必被项羽逐一击破!唯有集中所有兵力于南岸,背靠淮水,结成坚阵,方可有一战之力!”
背水结阵!这是兵法中的死地!意味着没有退路,要么胜,要么死!
“可是……”孔聚也面露忧色,“背水结阵,虽是死战之志,然若阵型被破,则全军溃败,再无生理啊!”
“置之死地而后生!”韩信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我军新败,士气低迷,唯有断绝退路,方能激发士卒死战之心!项羽恃强而来,必以为我军胆怯,不敢渡河与其野战,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在南岸与他决战!屠川!”
“末将在!”
“你率水军,游弋于淮水之上!不必与楚军硬拼,但要严密监控其渡河动向!一旦发现楚军开始大规模渡河,或搭建浮桥,立刻以炮石、火箭袭扰,延缓其速度!待其半渡之时,便是你水军出击,拦腰截断之机!”
“末将明白!”
“李谈!陈胥!高邑!”
“末将在!”
“你三人所部,为我军前锋!渡河后,于南岸滩头构筑第一道防线!多设拒马、陷坑!我要你们像钉子一样,钉在滩头,狠狠挫动楚军先锋的锐气!”
“诺!”
“骆甲、赵贲!你二人统领中军主力,于前锋之后,依托丘陵,构筑主阵地!深沟高垒,多备弓弩炮石!”
“其余各部,由本将军亲自统领,为后军及总预备队!”
一道道命令,将这两万五千残兵,如同精密器械般调动起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阵地,没有退路。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在军中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韩信派往九江的使者,也带回了英布的回复。
英布的回信,依旧充满了狡黠与观望。他首先对项羽亲征表示“震惊”与“忧虑”,对韩信的处境表示“同情”,但随即话锋一转,言及自身“兵微将寡”,“境内不安”,“恐难以为继”,同时又暗示,若韩信能“展现足以抗衡项羽之实力”,或汉王刘邦能“给予切实支援”,他或可“考虑”出兵相助。
“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蒯彻看完回信,冷哼一声,“他是在等,等我们和项羽拼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或者,等项羽给我们致命一击时,他再落井下石,向项羽表功!”
韩信面无表情地将信帛扔进火盆:“不必再对他抱有幻想。传令下去,多树旗帜,广布疑兵,尤其在我军与九江交界处,做出我军仍有后援、甚至已与英布联手的假象!能唬住他一时,让他不敢轻易从背后捅刀子,便是成功!”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脚下这片背靠淮水的土地,以及这两万五千决心死战的将士身上。
数日后,斥候飞马来报:项羽十万大军,前锋已抵达淮水北岸!漫山遍野的楚军营寨,如同乌云般压境而来,“项”字王旗和霸王的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股冲天的杀气,即使隔着宽阔的淮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项羽,来了!
他立马于北岸高坡,重瞳扫过对岸那看似仓促构建、却隐隐透出一股决死气息的汉军营垒,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轻蔑的弧度。
“韩信?便是你屡次三番与寡人作对?如今竟敢背水结阵?倒有几分胆色,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甚至没有多做探查,直接对身旁的将领下令:“征集船只,搭建浮桥!明日拂晓,大军渡河!寡人要亲眼看着,这淮水,被韩信的鲜血染红!”
淮水之畔,战云密布,杀气盈野。一边是气吞万里如虎的西楚霸王,携十万得胜之师,势如破竹;一边是屡遭重创、退无可退的横野大将军,率两万五千哀兵,背水一战。
决定东方命运,乃至影响天下格局的淮水之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