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线的风波暂平,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勉强压下一块巨石。然而,刘邦的棋局,从不只有明面的刀兵与间道的诡计。就在麦国上下将主要注意力投向西北,严防汉军可能的军事异动时,一场更为隐蔽、旨在动摇麦国立国根基的危机,正悄然从另一个方向逼近。
这一次,危机的征兆并非来自烽火传讯,也非源于密探急报,而是出自天工院。
连日阴雨,墨雪却几乎未曾离开她那充斥着各种图纸、模型与半成品器械的工坊。她正全神贯注于一项关键改进——试图提升新式强弩核心部件“弩机”的击发速度与耐久度。然而,负责冶炼的工匠却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院正,”工匠首领面带忧色,手中捧着一块色泽略显黯淡、表面有细微气孔的铜锭,“这是新近熔炼的一批铜料,杂质似乎比往常要多,韧性与硬度皆有所下降。按此成色铸造弩机关键部件,恐难达标,极易在连续击发后崩裂。”
墨雪放下手中的卡尺,接过铜锭仔细检视,秀眉微蹙。天工院所用铜料,向来由几家固定的、经过严格审查的大商贾供应,品质一直颇为稳定。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这批铜料来自哪家?之前入库时可曾仔细检验?”
“回院正,主要来自‘齐通’与‘淮泗’两家。入库时查验过,外观与往常无异,但熔炼之后,方见端倪。似乎……掺杂了某些不易察觉的劣质矿料。”工匠首领答道。
墨雪沉吟不语,她立刻联想到近期府库采购汇报中,似乎提及江东、荆楚等地铜料价格略有异常波动,且优质矿料供应似乎变得紧俏。她不敢怠慢,立即将此事连同自己的疑虑,写成密报,通过特殊渠道直送韩信案头。
几乎是同时,负责商贸与府库的陈涓,也带着一脸凝重求见。他掌管钱粮度支,对各类物资的流通价格异常敏感。
“主公,”陈涓开门见山,“近半月来,我方采购之多项物资,除铜料外,如制作弓弩所需的牛筋、鞣制甲胄的优质生漆、乃至军中常用之某些药材,价格皆有不正常攀升,且货源供应开始出现迟滞。据各地市掾回报,似有不明来源的巨量资金在暗中扫货、囤积,并刻意抬价。其目标,直指我军需命脉!”
韩信听着墨雪与陈涓的汇报,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他看向一旁的尉缭子与蒯彻。
“看来,刘邦见离间不成,强攻未至,便开始行这釜底抽薪之计了。”尉缭子缓缓道,“此乃经济之战,意在断我军工之原料,耗我府库之资财,迟滞我备战步伐。若军械供应不继,甲胄弓弩损坏无法补充,则大军战力必损。”
蒯彻冷笑一声:“此计阴狠!若我军应对不当,要么被迫高价采购,耗费巨大,要么军工生产停滞,战力受损。无论哪种,皆正中刘邦下怀。此必是陈平之流的毒计!”
韩信沉默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刘邦这一手,确实打在了要害上。麦国新立,根基尚浅,尤其是关乎军工命脉的战略物资储备和供应链,远不如经营已久的刘邦稳固。
“查!”韩信对王瑕令道,“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是哪些商队在背后操纵,资金从何而来,货物最终囤积于何处!重点是通往关中、汉中、巴蜀的商道!”
“诺!”王瑕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墨雪。”韩信看向这位技术核心,“天工院立刻盘点所有关键物资库存,评估现有存量可支撑军工全力生产多久。同时,寻找替代材料或工艺的可能性,尤其是铜料和牛筋。”
墨雪肃然应道:“属下即刻去办。铜料或可尝试以精铁部分替代某些非核心部件,但弩机关键处恐难替代。牛筋……或许可加紧收购渔猎所得,并尝试以混合其他坚韧材料的方法应急,但效果需验证。”
“陈涓,”韩信又看向这位财务管家,“府库拨出专款,由你亲自负责,选派机敏干练之人,分赴江东、荆楚,甚至远至闽越等地,设法绕过那些被控制的商路,直接与产地或较小商队接触,秘密采购所需物资。价格可适当上浮,但务必保证货源隐秘与运输安全。”
“属下明白!”陈涓深知责任重大。
就在韩信紧急部署应对之策时,一直沉默旁听的召平,这位精通律法与算学的治粟内史,忽然开口:“主公,诸位先生。平以为,此危机,或可转为机遇。”
众人目光皆聚焦于他。
召平不慌不忙道:“刘邦可借商贾之力扰我,我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麦国亦有特产,如天工院所出之琉璃器、改良农具,尤其是……纸张。此物轻便价高,利于运输,于文人政客间极具吸引力。我们可暗中组织商队,以此类商品,反向渗透汉国乃至其他诸侯,不仅可换取资金,更能结交当地豪强,建立我们自己的商脉信息网络。同时,严查境内与汉国勾结之奸商,重罚以儆效尤,并立法保障关键物资的储备与平价供应。”
韩信眼中一亮,召平此议,不仅着眼于解决眼前危机,更意在长远,试图构建麦国自身的经济影响力与情报网。
“善!”韩信赞道,“召平,此事由你牵头,与陈涓、随何协力办理。尽快拟定一个章程出来。对内,整饬市场,保障供给;对外,开拓商路,以商制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商贸领域悄然打响。彭城的夜晚,灯火通明的不仅是军营与工坊,还有陈涓、召平等人核算账目、拟定策略的书房,以及王瑕那如同蛛网般向外蔓延的谍报网络。
数日后,王瑕带回初步消息:操纵市场的资金源头错综复杂,但最终大多指向了几个与汉国权贵关系密切的大商贾,其囤积物资的仓库,多设在汉国控制下的南阳、颍川等交通枢纽。同时,墨雪也呈报了评估结果,关键物资库存,若按目前消耗,仅能支撑两月。
压力巨大,但韩信的应对策略也已全面铺开。一支支肩负着特殊使命的麦国商队,携带着精美的琉璃器、雪白的纸张和改良农具的样品,悄然驶向四面八方。而境内,针对几家确有通敌嫌疑的奸商的查处,也以雷霆之势进行,家产抄没,首恶悬首示众,极大地震慑了宵小。
这场突如其来的经济绞杀战,考验的不仅是麦国的财力,更是其应变能力、制度韧性以及打破封锁的决心。韩信深知,此战若败,军工停滞,战力锐减,将不战自溃。此战若胜,则麦国之经济命脉将更加独立坚韧,甚至能反制对手。他稳坐中枢,协调各方,如同驾驭着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巨舰,既要避开暗礁,更要破浪前行。而刘邦,则在遥远的荥阳,冷眼旁观,等待着这场无形战争的结果,期待着他精心布置的绞索,能勒紧这东方新生的巨龙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