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的硝烟与血污尚未被春雨彻底洗刷,彭城已悄然换上了新的气象。不再是偏安一隅的诸侯国都,而是隐隐散发出统御八荒的煌煌气度。麦政公韩信并未因空前的胜利而有丝毫懈怠,反而将全部心力投入到了构建新秩序的庞大工程之中。九鼎之重,已非虚言,而是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章德宫,新政初颁。
昔日较为简朴的麦公府邸正殿,如今被正式命名为“章德宫”,虽未及大兴土木,但规制礼仪已悄然提升。韩信端坐于黑漆鎏金的公案之后,冕旒虽未加顶,但玄衣纁裳,已具王者威仪。下方,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庄重。
“禀公上,”治粟内史召平声音洪亮,带着开拓新局的兴奋,“据敖仓及新附郡县册籍汇总,我军现控疆域,北至砀郡、东郡,西抵函谷,南括陈郡、颍川大部,东临大海。户籍逾百万,带甲之士,经整编遴选,可得精兵二十万!粮秣军械,足支三年之用!”
这是一份足以令任何诸侯瞠目的家底。意味着麦国已从一个强大的区域性势力,一跃成为拥有问鼎天下实力的最强者。
韩信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堂下诸多新旧面孔,既有蒯彻、尉缭、柴武、栾布等从龙旧臣,也有不少在留县、荥阳之战后归附的汉廷旧吏。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殿中:
“疆域虽拓,根基在民。传令天下,新附之区,免除本年田赋、口赋。旧有汉法,除《约法三章》等便民之策予以保留外,余者尽废。颁行《麦律》草案,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为纲,务求简明,使民知所避就。”
这是安抚民心、确立统治合法性的第一步,轻徭薄赋,约法省禁,迅速与秦末以来的苛政暴敛划清界限。
“擢升内史陈婴为御史中丞,总领新政推行及官吏监察。治粟内史召平,兼任大司农,总掌国家度支、粮储。少府陈涓,掌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制造。” 他对核心文臣体系进行了初步的明确分工。
“卫将军柴武,晋位前将军,总督西线军事,驻荥阳,对关中保持压力。虎威将军栾布,晋位左将军,镇守陈郡,抚慰南疆。车骑将军陈胥,晋位右将军,总领骑军,驻睢阳,以为策应。楼船将军屠川,总督水军事务,控扼水道。”
军事部署上,他采取了稳扎稳打的策略,西线威慑,南线安抚,核心区域保持强大机动兵力。
接着,他处理了最敏感的降臣问题。“原汉御史大夫周苛,守节不屈,虽为敌国,其志可嘉,以礼安葬,厚恤其家。其余降臣,如郦食其、陆贾等,确有才学者,由御史中丞府考核,量才录用,暂置参议、博士等职,观其后效。”
此举既彰显了胸怀,又体现了原则,让降臣看到希望的同时也明白,能否获得重用,取决于自身的表现与忠诚。
一道道政令从章德宫发出,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驱动着这个新兴的庞大机器开始运转。麦国,正在从战争体制向治国体制艰难而坚定地转型。
书房夜话,深谋远虑。
夜深人静,章台宫侧殿的书房内,烛火依旧明亮。只有尉缭子与蒯彻这两位最核心的谋士在场。
“主公今日之策,宽严相济,深得治国之要。”尉缭子抚须道,“然,当下犹有三大隐忧,不可不察。”
“太傅请讲。”
“其一,诸侯之心。英布、彭越,皆非久居人下之辈。如今我军势大,彼等表面臣服,内心必然惊惧猜疑,尤其英布,据南阳,窥荆楚,其势已成,恐为肘腋之患。彭越在北,虽表示归附,然其麾下多为盗匪出身,难以约束,若处理不当,北境难安。”
“其二,关中余孽。刘邦虽死,其子刘盈尚在,吕雉秉政,萧何、曹参等皆老成谋国之臣,据崤函之固,拥巴蜀之饶,虽元气大伤,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恢复元气。”
“其三,功勋之将。我军将士,随主起于微末,百战余生,如今功成名就,难免滋生骄矜之心,求田问舍,争权夺利之事,恐将渐起。若处置不当,恐伤将士之心,亦乱朝堂之序。”
蒯彻接口道:“太傅所言极是。此外,还有一事。公上如今虽未正位,然天下皆知,神器当归于麦。是效法古制,行分封以安诸侯?还是承秦之制,立郡县以集权?此乃根本国策,宜早定夺。分封可速安一时,然遗祸无穷;郡县利于长治,然推行不易,易招致勋贵与诸侯反对。”
韩信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问题,他早已思虑良久。
“诸侯之心,飘忽难定。对英布,可先行羁縻之策,加封其为‘荆楚王’,令其总督荆襄军事,使其与西楚残部(若有)或南方百越纠缠。同时,命随何加紧对其内部的渗透分化。对彭越,可封‘北境侯’,令其继续经略赵代之地,抵御匈奴,使其无暇南顾。此二人,眼下不宜动,亦不能使其过于安稳。”
“关中……”韩信目光微冷,“刘盈孺子,吕雉妇人,萧曹文吏,已不足为虑。然函谷天险,强攻损失必大。可令柴武陈兵关下,不断施压,同时,遣细作入关,散播流言,离间其君臣,动摇其民心。待其内部生变,或可不成而屈人之兵。”
“至于功勋将士……”他顿了顿,“有功必赏,此乃铁律。然赏赐需有度,不可使国力空耗。可效仿秦之军功爵制,加以改良,以土地、金银、荣誉为赏,并明确非军功不得授高位。同时,设立‘讲武堂’,令有功将校入学,既习战阵,亦明忠义、知礼仪,导其向正。”
“至于国体……”韩信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周行分封,终致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秦立郡县,二世而亡,乃因操之过急,法令过苛。我麦国,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核心腹地,如彭城、睢阳、荥阳及中原要郡,必行郡县,由中央直辖。边远或新附未稳之地,如英布、彭越等处,可暂缓行分封,以为缓冲,然需明确规定其权利义务,并逐步削藩,最终归于郡县一统!”
这是一个极具魄力和远见的规划。他不仅要赢得战争,更要建立一个超越前代的、真正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帝国,但又充分考虑了现实的阻力,采取了渐进式的策略。
尉缭子与蒯彻闻言,眼中皆露出叹服之色。韩信的思路清晰而深远,既立足于现实,又着眼于未来。
“主公之谋,实乃万世之基!”尉缭子由衷赞道。
韩信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蕴含无限威严的面庞。“路要一步步走。眼下最急迫的,是稳定内部,消化胜利,厘清制度,积蓄力量。传令下去,筹备大典,朕……”他略微停顿,那个代表至高无上的字眼,终于清晰地吐露出来,“……要于彭城,告祭天地,正位人皇。”
他没有选择“王”号,而是直接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消息悄然传出,彭城内外,暗流更为汹涌。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暗中谋划。九鼎之重,天下棋局,韩信已然落下了最具分量的一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牵动无数人的命运,也将决定这片古老土地未来的走向。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