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元年的盛夏,雨水似乎格外丰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芒砀山连绵的峰峦之上,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仿佛天神擂动的战鼓,预示着一场涤荡污浊的暴雨即将来临。
砀郡行辕,设在昔日刘邦也曾驻扎过的旧营址上,只是如今旌旗已换上了崭新的“麦”字。韩信并未大张旗鼓,仅带着必要的护卫与麦风司指挥使王瑕等少数随员,轻车简从抵达于此。行辕内气氛肃杀,与山外阴沉的天气一般无二。
王瑕将一幅更为精细的羊皮地图铺在案上,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注了黑云峪的地形、已知的哨卡、暗桩以及推测的张羯核心活动区域。
“陛下,黑云峪三面环崖,仅有东面一条狭窄的谷口可供出入,易守难攻。张羯在此经营日久,谷口设有木石壁垒,崖壁之上可能藏有弓手,谷内路径错综复杂,遍布陷阱。强攻,伤亡必大,且极易让其趁乱从我们未知的密道逃脱。”
韩信凝视着地图,目光锐利如鹰。“朕说过,要活的张羯,更要揪出他背后的影子。”他抬手指向地图上标示的一处断崖,“此处,崖高但藤蔓丛生,且今夜有雨,守备必然松懈。墨雪送来的东西,可到了?”
“回陛下,天工院特制的飞爪钩索、无声弩机,以及陛下吩咐的‘软筋散’迷雾弹,均已运抵,由霹雳营精选的五十名好手掌控。”赵贲沉声回禀,他此番随行,专司负责此次特种突击。
“很好。”韩信点头,“王瑕,你确定张羯今夜就在谷中?”
“确定。我们的人冒死传出消息,今夜张羯要举行一场重要的‘祈福法事’,其核心弟子皆会聚集,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那就按计划行事。”韩信决断道,“赵贲,你亲率这五十锐士,借夜色和雨势,从北面断崖潜入。首要目标,生擒张羯!若事不可为,格杀!其次,控制或清除其核心弟子。王瑕,你指挥外围的京畿精锐,待谷内火起或信号发出,立刻强攻谷口,吸引注意,内外夹击!”
“臣等领命!”
是夜,亥时,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山林间一片混沌,夜色与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五十名身着黑色油布雨披的霹雳营锐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运动到北面断崖之下。
特制的飞爪带着浸油的绳索,在雨夜中无声地抛上崖顶,牢牢钩住岩石。锐士们口衔短刃,背负弩机,沿着湿滑的绳索,借助墨雪设计的特殊脚蹬,开始向上攀爬。雨水模糊了视线,雷声掩盖了细微的声响。
崖顶,两名身披蓑衣的太平道哨兵正蜷缩在简陋的草棚下躲雨,低声抱怨着这鬼天气。他们丝毫未觉,死神已从他们身后的悬崖爬了上来。
“嗖!嗖!”
两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弩机轻响,特制的三棱弩箭精准地没入两名哨兵的咽喉,他们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赵贲一挥手,五十名锐士如同融入雨夜的阴影,迅速向山谷中心那片隐约有火光和人声的区域潜行。他们避开主路,专走险僻之处,手中的弩机时刻指向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
山谷中心,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被改造成了所谓的“法坛”。洞内火光摇曳,烟雾缭绕。数十名核心弟子围坐四周,神情狂热。正中,一个身披黄色八卦道袍,面容枯瘦,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男子,正是“大贤良师”张羯。他手持桃木剑,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正在施展“符法”。
洞外暴雨如注,掩盖了潜入者的一切声息。
赵贲潜至洞口附近,观察片刻,对身边两名手持特制竹筒的锐士点了点头。那两人迅速靠近洞口,将竹筒对准洞内,猛地一吹!一股淡淡的、几近无味的烟雾混入洞内的香火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这是天工院根据古方改良的“软筋散”,效力强劲,吸入少许便会四肢乏力。
洞内,张羯的咒语声渐渐低沉下去,他皱了皱眉,感觉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周围的弟子也开始出现异样,有人摇晃着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跌坐回去。
“不好!有……”张羯猛地警醒,刚要呼喊,洞口处已传来一声暴喝!
“杀!”
赵贲一马当先,手持环首刀冲入洞中!五十名锐士如同猛虎出闸,紧随其后!洞内顿时大乱!那些吸入软筋散的弟子大多浑身无力,抵抗微弱,瞬间便被砍翻或制伏。少数几个离得远、未中招的弟子试图反抗,也被精准的弩箭射倒。
张羯目眦欲裂,强撑着提起桃木剑想要做法,赵贲岂会给他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刀背狠狠砸在其手腕上,桃木剑应声而落,随即两名锐士上前,用特制的牛筋绳将其捆得结结实实。
“点火!发信号!”赵贲下令。
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在雨夜中划出刺目的亮光,虽很快被雨水浇灭,但足以让谷外等候的大军看到。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谷口方向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卫将军栾布亲自指挥的三千京畿精锐,对谷口壁垒发起了凶猛的强攻!暴雨之中,箭矢横飞,刀光闪烁,守谷的太平道徒众本就被谷内的变故惊得心神大乱,哪里抵挡得住正规军的猛攻?壁垒迅速被突破,大军如同潮水般涌入谷中。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结束。大部分太平道徒众非死即降,少数负隅顽抗者被当场格杀。谷内所谓的“法坛”、“丹房”被彻底捣毁,搜出了大量符箓、谶纬书籍以及与外界往来的密信。
当韩信在王瑕和侍卫的簇拥下,冒着大雨踏入这片狼藉的山谷时,赵贲和栾布已将张羯押解到他面前。
张羯披头散发,道袍污浊,虽被捆绑,却依旧昂着头,眼神怨毒地盯着韩信,嘶声道:“无道昏君!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太平道……”
“啪!”
韩信未等他说完,猛地从身旁侍卫腰间拔出佩刀,用刀身狠狠抽在张羯的脸上!力道之大,瞬间让其脸颊红肿,牙齿混着血水喷出,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化为痛苦的呜咽。
“天谴?”韩信的声音比这夜雨更冷,他俯视着如同死狗般瘫倒在地的张羯,“朕,就是天!你的符水,救不了你的命;你的谶纬,撼不动朕的江山!说,谁指使你的?关中?还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六国余孽?”
张羯满嘴是血,只是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神依旧疯狂。
韩信直起身,对王瑕淡淡道:“撬开他的嘴。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朕要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罚,什么是朕的规矩!”
“臣明白。”王瑕躬身,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麦风司的手段,足以让任何硬骨头开口。
韩信不再看张羯,转身走向那些被收缴的密信。他随手拿起几封,借着火把的光芒快速浏览。信件内容隐晦,多用暗语,但指向性明确,资金、物资的流动痕迹,隐隐指向关中和……一些看似早已臣服的东方故齐之地。
“果然不止一方。”韩信冷哼一声,将信件递给王瑕,“顺着这些线,给朕挖下去!无论牵扯到谁,无论他藏得多深!”
“诺!”
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黑云峪的血污与泥泞。这场针对“太平道”的突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芒砀山深处。首恶被擒,巢穴被毁,但韩信知道,这仅仅是斩断了露出地面的一根毒藤。更深、更庞大的根系,还隐藏在黑暗的土壤之下。
他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衣襟,目光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更遥远的敌人,以及更漫长的征途。荡平草寇易,肃清人心难。帝国的基石,需要在一次次这样的雷霆与雨水的洗礼中,方能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