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既定,刘邦在谯县又盘桓了十余日。这期间,他并非只是休养。在韩信的安排下,他视察了谯县的城防,观看了锐士营的操练,甚至与一些被收容的汉军溃兵进行了交谈。所见所闻,都让这位汉王心中暗自心惊。
韩信的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绝非寻常草莽或诸侯杂兵可比。那些士卒看向韩信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信服。城防布置得当,物资储备井然有序。更难得的是,新得的七城之地,在短短时间内,民生已显恢复迹象,市井间虽谈不上繁华,却也没有了战乱常见的萧条与恐慌。
“此人……治军理政,皆有大才啊。”刘邦私下里对张良感叹,“若非他援手,我命休矣。可看他这般气象,他日恐非池中之物。”
张良默然片刻,低声道:“汉王所虑甚是。韩信,国士无双。用之得当,可定天下;若驾驭不当……然眼下,我等需其力,亦需其地。唯有推心置腹,待之以诚,结之以恩,方是上策。待大局已定,再论其他不迟。”
刘邦点头,他深知此刻必须倚重韩信。于是,他更加表现出对韩信的信任与倚重,不仅将收拢的两千余溃兵(经韩信协助整编)悉数带走,接受了韩信赠送的大量粮草军械,更在与韩信的数次长谈中,将荥阳方向的布防、麾下主要将领的性情能力,乃至一些关中内部的隐忧,都或多或少地透露了一些,以示坦诚。
这一日,风和日丽,已是刘邦该启程返回荥阳的时候了。荥阳军务紧急,刻不容缓。
韩信率领麾下所有文武官员,亲自将刘邦一行送至谯县以北三十里处的长亭。此处已是平原与丘陵交界,官道旁杨柳依依,芳草萋萋。
侍从早已在亭中备好酒水。韩信亲手斟满两爵酒,将其中一爵高举过头,敬向刘邦:“汉王,此去荥阳,山高水长,关河险阻,万望珍重!信在此,遥祝汉王旗开得胜,早日稳住大局!”
刘邦接过酒爵,眼中亦有不舍与感慨。这十余日的相处,韩信对他恭敬有加,援助实实在在,更展现了卓越的才能,让他确实生出几分欣赏与依赖。他也举爵道:“韩将军,留步!谯县之恩,淮泗之托,邦铭记于心!将军也需多加保重,项羽若知将军助我,必不肯干休。他日若楚军来犯,事急可从权,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上!待邦稳住阵脚,必与将军互通声气,共击项楚!”
“多谢汉王体恤!”韩信躬身,“请满饮此爵,以为壮行!”
“饮胜!”两人同时将爵中酒一饮而尽,相视一笑,诸多言语,尽在不言中。
张良也对韩信拱手道:“韩将军,韬略盖世,更兼仁德,实乃天下苍生之幸。良与汉王在荥阳,翘首以盼将军佳音。望将军善加珍重,这东南半壁风云,皆系于将军一身了。”
“子房先生过誉,信必不负所望。”韩信郑重还礼。
夏侯婴已驾着车等候在旁,樊哙等护卫也都翻身上马。刘邦最后用力握了握韩信的手,转身登车。车驾启动,在两千余兵马的保护下,沿着官道,向着西北方向缓缓而行,扬起淡淡的尘土。
韩信及麾下众人立于长亭之外,目送着队伍远去,直到那旌旗的影子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当最后一丝烟尘散尽,韩信脸上的温和与离愁渐渐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深邃,那双眸子深处,锐利的光芒再次闪现。
“主公,汉王已去。我等下一步,该当如何?”谋士蒯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深知,与刘邦的盟约固然重要,但自身的独立与发展才是根本。
韩信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一众文武。这些面孔,有最早跟随他来自芒砀山的老兄弟,如周海、李必;有新近投效的文士能吏,如孙守仁、陈牧;也有慕名来投的奇士谋臣,如蒯彻、随何。他们的命运,已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一起。
“汉王此去,荥阳必有一番苦战。”韩信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项羽之勇,天下无双,荥阳压力巨大。我等的盟约,能为我等争取时间,提供大义名分,分担部分压力。但诸位需知,盟约是建立在实力与价值之上的。若我等自身不强,不能在此地有效牵制项羽,不能展现出足够的分量,那么今日之盟约,他日也可能成为一纸空文。”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点头。
“故而,”韩信语气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今日起,全军上下,当以‘固本强基,开拓布局’为第一要务!”
他目光转向周海、李必等将领:“周海、李必听令!”
“末将在!”二人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命你二人,全力整军备武!以原锐士营为骨干,吸纳此次作战表现优异者及可靠新兵,将锐士营扩充至一千五百满编,务必精益求精,使其成为我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守山营亦需加强训练,汰弱留强,分守各城,务求稳如磐石!”
“末将遵命!”周海、李必高声应诺,眼中燃烧着战意。
“骆甲!”
“末将在!”负责城防工事的骆甲躬身。
“各城防务,尤其是北面、西面针对彭城、睢阳方向的城墙、箭楼、壕沟,需再加紧加固!多备滚木礌石,金汁火油,我要这七城之地,成为让楚军碰得头破血流的铜墙铁壁!”
“诺!末将即刻督办!”
韩信又看向孙守仁、陈牧等文官:“孙守仁、陈牧!”
“属下在!”
“春耕在即,此乃根基!你等需全力组织流民、百姓,不误农时。府库粮秣,需精打细算,既要保障军民日常,更要有至少支撑半年以上的战略储备!同时,继续推行轻徭薄赋,安抚民心,吸引四方流民来归。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
“属下明白!定竭尽全力!”
内政军政,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将战后休整与发展的大方向确定下来。然而,韩信的布局远不止于此。
“随何先生。”韩信看向善于辞令的随何。
“随何在。”
“你准备一下,不日便以我使者的身份,携带重礼与我的亲笔信,南下九江,去见英布。”
随何精神一振:“主公欲正式连结英布?”
“不错。”韩信目光深远,“英布勇悍,拥兵自重,与项羽嫌隙已深。彭城之战,他作壁上观,其心可知。你此去,不必强求其立刻举旗反楚,首要任务是陈说利害,分析天下大势,让其明白,依附项羽终非长久之计,保持中立,乃至与我这‘汉王盟友’暗中往来,方是其利益所在。若能说动他按兵不动,或至少不助项羽攻我,便是大功一件!”
“何,必竭尽所能,不辱使命!”随何深深一揖,感到肩头责任重大。
“蒯彻先生。”韩信又看向智谋深远的蒯彻。
“蒯彻听命。”
“齐地田横,败而不馁,仍在抵抗,是牵制项羽的重要力量。你心思缜密,可潜行前往,代表我表达支持敬佩之意,约定互为声援,情报共享。同时,密切关注赵、代之地动向,尤其是陈馀的态度。河北若有变,天下局势又将不同。”
“彻,领命!定为主公洞察先机,连结强援!”
送出刘邦,对韩信而言,是一个阶段的结束,更是新阶段的开始。他不仅要利用这段宝贵的和平时期疯狂壮大自身,更要积极主动地将触角伸向四面八方,在项羽巨大的压力网中,编织属于他自己的、更加隐秘而强大的关系网络。这些暗处的棋子,或许一时无法改变大局,但在关键的时刻,或许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长亭外的风拂过,带着早春的暖意和青草的气息。韩信独立亭中,衣袂微动,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那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之上。潜龙,送走了需要暂时依附的猛虎,它的羽翼正在加速丰满,它的利爪已然磨砺锋利,只待风云再起时,便要发出震惊天下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