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晨光熹微。林仙丽端坐于正厅主位,面前的长案上,锦缎流光,明珠生辉,尚宫局送来的各类份例器物井然排列。掌事宫女云袖垂手侍立一旁,几名负责清点核验的宫人低眉顺眼,动作轻捷地将物品一一呈上,唱报名称、数量。
“蜀锦十匹,云纹缎八匹,素绫六匹……”
“赤金头面一套,珍珠耳珰两对,银簪四支……”
“官窑青瓷茶具一套,鎏金铜手炉一只……”
林仙丽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代表着身份与恩宠的物件,看似随意,实则心神专注。她的注意力,大半落在了那斛由皇帝亲赏的明珠上。颗颗圆润,大小相若,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令人心醉的莹白光晕。云袖正亲自逐颗检视,以软帛擦拭,记录档册。
一切都按部就班,平静无波。
然而,就在云袖检视到靠底层的一颗明珠时,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颗珠子看似与其他无异,但若对着光线仔细看去,其内部似乎有一丝极淡、极细微的、不同于天然纹理的混沌之感。
云袖面色不变,依旧用软帛擦拭,指尖却在那珠子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入“无暇”一侧的锦盒中,继续检视下一颗。
这一幕极其短暂,若非林仙丽一直暗中留意,几乎无法察觉。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淡然。
清点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完毕。云袖将整理好的档册双手呈给林仙丽:“娘娘,所有赏赐及份例皆已核对无误,请娘娘过目。”
林仙丽接过档册,目光在记录明珠的那一页稍作停留,只见上面整齐地标注着“东海明珠一斛,百颗,俱完好无暇”。她合上册子,颔首道:“有劳了,入库吧。”
“是。”云袖躬身,指挥宫人将物品小心收起,搬往库房。
待众人退下,厅内只剩下林仙丽一人时,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中闪过一丝深思。云袖方才的细微异常,她看得分明。那颗珠子……有问题?是云袖发现了什么?还是……她本就是知情者,在刻意掩饰?
这漪兰殿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骊山北麓,秘密勘探营地。
墨雪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防露水的油布披风,立于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手中举着经过格物院改良的、可于夜间视物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下方那片被圈定的河谷区域。营地隐藏在密林之中,悄无声息,只有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和溪流潺潺。
根据推算,距离宝库入口可能显现的时日,还有二十余天。但准备工作必须提前。她亲自前来,一是为了实地验证推算结果,二是要提前布设一些隐秘的观测与防卫机关。
“天工侯,”一名身着斥候服饰、脸上涂着油彩的军官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低声道,“骆甲将军派来的弟兄们已经就位,封锁了所有进出此地的要道。另外……我们发现了这个。”
军官递上一小片被踩进泥里的、破碎的黑色布条,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利物刮破。“是在东面三里外一处陡坡下发现的,看质地,不是我们的人常用的布料,倒像是……北边草原上常见的粗鞣羊皮袄的内衬。”
墨雪接过布条,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质感,眼神一凛。匈奴的探子,果然已经摸过来了!而且时间比预想的更早!
“加派暗哨,扩大警戒范围。”墨雪声音冷澈,“所有布设的机关,启动预警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核心区域百米之内。若遇不明身份者窥探……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军官眼中闪过厉色,躬身退下,融入黑暗。
墨雪望向脚下那片在月色中显得神秘而幽静的河谷,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面对挑战时的冷静与专注。与天工造物博弈,其乐无穷;与人心鬼蜮周旋,亦是她职责所在。这骊山之下,即将上演的,不仅仅是一场寻宝之旅,更是一场智慧与武力的较量。
北疆,阴山某处隐秘山谷。
柴武派出的精锐小队,如同幽灵般潜伏在齐腰深的枯草中。副将透过草隙,盯着远处山谷中那几顶若隐若现的匈奴皮帐。他们已经跟踪这支约百人的匈奴“射雕者”小队三天了,对方行动极为谨慎,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目标直指南方。
“将军,看他们的干粮袋和马的蹄铁,是长途奔袭的配置。人数虽不多,但皆是百战精锐,配备的都是最好的弓箭和弯刀。”一名老斥候低声道。
副将眼神冰冷:“右贤王真是下了血本。传令下去,今夜子时,等他们人困马乏,发起突袭!一个不留!绝不能让他们进入腹地,接近骊山!”
“是!”
夜色渐浓,寒露渐重。当山谷中的匈奴人大多进入梦乡,只留下寥寥几个哨兵围着篝火打盹时,无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悄然逼近。
弩机扣动的轻微机括声,利刃割破喉咙的闷响,短暂而激烈的搏杀……一切都在寂静中发生,又在寂静中结束。
半个时辰后,副将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看着满地狼藉的匈奴尸体,冷声道:“清理干净,不留痕迹。将这些人的身份标识和武器带走,这些都是右贤王窥伺我境的铁证!”
通往骊山的第一波明枪,已被悄然扼杀在边境线附近。但谁都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波。
漪兰殿,夜。
林仙丽并未就寝。她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那本记录赏赐的档册,目光却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云袖白日里的那片刻迟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无法平静。
她需要确认那颗明珠的异常。但库房钥匙由云袖掌管,若无正当理由,她不便深夜亲自前往查验,那只会打草惊蛇。
沉吟片刻,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花笺,提笔蘸墨。她写的并非诗词,也非寻常问安,而是一段看似随意摘录的、关于前朝宫廷器物鉴赏的典籍文字,其中恰好提及了明珠的辨伪之法,提到有匠人能以特殊药水浸泡,使劣珠暂具光华,然内里纹理终有不同云云。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花笺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匣中。然后唤来一名在殿外值守、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宫女。
“明日一早,你将此匣送至尚宫局徐姑姑处,就说本宫近日翻阅旧籍,偶有所得,抄录一段与姑姑共赏,聊表心意。”林仙丽语气温和,听不出任何异常。
小宫女不疑有他,恭敬接过信匣:“是,娘娘。”
林仙丽看着她退下的身影,眼神深邃。这是一步险棋,她在试探徐姑姑,也在试探这漪兰殿内外的反应。若徐姑姑与那“贵人”有关,见到这段文字,必然会有所联想,有所行动。若云袖有问题,得知她送出这样一封信,也定会坐立不安。
她需要这潭水,再浑一些。只有浑水,才能摸鱼。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尚膳监一名负责采买食材的低级宦官,在交接完货物回宫的路上,被两名突然出现的麦风司便衣“请”走了。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小包未曾使用过的、与之前林仙丽那盏“润肺凉茶”中检测出的毒素,成分一致的药粉。
宫阙之下的暗流,随着宝图之事的推进,变得更加汹涌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