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胥主力军的短暂休整,并非真正的沉寂,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营寨之中,工匠们连夜赶制着更多的攻城器械——高大的云梯、厚重的冲车、以及被军士们敬畏地称为“雷火炮”的抛石机改良型号,它们能将包裹着火药与碎铁的石弹掷向远方,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与此同时,陈胥采纳了随军幕僚的建议,派出了更多能言善辩之士,携带着丝绸、盐铁等物,秘密接触那些与赵佗并非铁板一块的越人部族。这些使者避开吕嘉的防线,深入山林村寨,陈说利害,宣扬大麦兵威与仁政,许诺若肯归附,不仅保有现有地位,更可获封赏,其部族利益将得到保障。
这一手分化瓦解,开始在暗处悄然生效。一些本就对赵佗不满的部族首领,开始犹豫观望,对番禺下达的勤王命令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麦军使者接触。吕嘉感受到的压力骤增,他不仅需要应对麦军猎杀小队的袭扰,还要分心弹压内部可能出现的不稳迹象,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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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片被神秘笼罩的海湾,李锋的行动也进入了关键阶段。
经过连续数日的严密监视,他们基本摸清了那支南越补给队的规律:每三日一趟,通常在午后抵达,车队规模不大,约二十名士兵押送三四辆驴车,装载的多是粮食、药材、祭祀用的香料以及一些密封的陶罐。交接地点在石阵外围的一处简陋木棚,由两名地位较高的巫觋负责清点接收,整个过程戒备森严,寻常士卒不得靠近石阵核心区域。
“下一次补给,就在明日。”李锋在隐蔽的观察点内,用炭笔在简陋的树皮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计划迅速制定。李锋从两百锐士中挑选出十名最为机警、身手最好,且略通越地土语的士卒,连同他自己,组成突击小队。其余人则由副手带领,在外围策应,一旦情况有变,负责制造混乱,接应他们撤离。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混进去,探查石阵核心的秘密,尤其是月圆之夜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以及那‘归墟之门’到底是什么。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一切以获取情报为优先。”李锋沉声叮嘱,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略显紧张的面孔。
他们利用缴获的吕嘉军衣物和令牌,仔细伪装。脸上涂抹泥浆和植物汁液以掩盖原本肤色,换上南越士卒破损肮脏的号衣,武器也换成南越军制式的短矛和弯刀,藏在不易察觉的位置。李锋甚至让一名曾与越人打过交道、懂得些巫觋仪轨的斥候,临时抱佛脚地学习了几句简单的巫觋问候语和手势,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浓密的云层,在海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那支南越补给队如期而至,沿着蜿蜒的小路,吱吱呀呀地推着驴车,走向海湾。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交接木棚,注意力被迎上来的巫觋吸引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咻!”
几声极其轻微的弩箭破空声从路旁的密林中响起。押运队伍最后面的几名南越兵应声而倒,咽喉或心口插着细小的弩矢,连惨叫都未曾发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锋率领的伪装小队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跃出,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接替了倒毙士兵的位置,自然地混入了队伍末尾。他们低垂着头,模仿着南越兵疲惫而麻木的神态,推起原本属于死去士兵的车辆。整个偷梁换柱的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方正在交接的巫觋和士兵竟无人察觉。
李锋的心跳略微加速,但面色如常。他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现在成功混入了外围,但真正的挑战,是如何接近那座核心石阵。
交接过程枯燥而严肃。两名黑袍巫觋仔细检查着物资,尤其是那些密封的陶罐,他们打开其中一个,一股浓烈而奇异的腥气顿时弥漫开来,里面似乎是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巫觋满意地点点头,用李锋等人听不懂的古越语低声交谈了几句。
“……月圆…………贡品……”李锋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心中一动。
交接完毕,押运的南越士兵任务完成,按理应当原路返回。但就在这时,那名负责清点的年长巫觋却突然指了指李锋这几个“落在最后”的士兵,又指了指石阵侧面的一堆新运来的巨石,用生硬的官话说道:“你们几个,去那边,帮忙把‘星坠之石’搬到指定位置。仪式临近,人手不足。”
机会!李锋心中狂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不情愿,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带着自己的人,跟着一名引路的年轻巫觋,朝着石阵侧方走去。
越靠近石阵,那股奇异的能量感就越发明显。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耳边仿佛有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海或虚空的低语。石阵中的黑色巨石化身为沉默的巨人,散发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李锋注意到,地面上刻画着许多复杂的沟槽,连接着不同的石块,沟槽内残留着一些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与刚才陶罐中的液体气味相似。
他们被要求将那些被称为“星坠之石”的、带有微弱磁性的黑曜石碎块,搬运到石阵外围的几个特定凹坑中。这项工作让他们得以在石阵外围有限地活动。
李锋一边机械地搬动着石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他看到石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柱下,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整块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石板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漩涡状图案,漩涡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隐隐有潮湿的海风从中渗出。几名地位最高的巫觋,包括那个被称为“巫彭”的老者,正围在漩涡图案旁,低声吟诵着,手中骨杖划出玄奥的轨迹。
“归墟之门……难道就是指这个?”李锋心中震撼。那漩涡图案给他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仿佛多看几眼,灵魂都要被吸摄进去。
他还注意到,在石阵的东北角,搭建着一个临时营地,里面关押着数十名衣衫褴褛、面带恐惧的越人青壮,他们手脚戴着镣铐,眼神绝望。旁边还有几个笼子,里面关着虎、豹等猛兽,同样焦躁不安。
“贡品……人牲和兽牲?”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李锋脑海。古老的记载中,确实常以活物祭祀强大的自然之力或神秘存在。
就在他暗自心惊时,那名引路的年轻巫觋似乎对他们的磨蹭有些不耐,走过来催促。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李锋因为搬运石块而微微卷起的袖口,露出了下面一小截与南越士卒粗糙皮肤截然不同的、经过长期严格训练而形成的紧实肌肉纹理。
年轻巫觋的眼神瞬间凝固,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李锋暗道不好,正欲抢先发难,那巫觋却已猛地后退一步,张开嘴,似乎要发出警报!
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大海深处的号角声,突兀地从海湾入口的方向传来!这号角声异常奇特,不似人间任何乐器所能发出,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巫觋的注意,连那准备示警的年轻巫觋也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李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对身边队员使了个眼色,几人迅速放下石块,装作被号角声吸引,混入其他也停下工作、茫然张望的杂役人群中,同时不动声色地向石阵外围移动。
“海祭号角!提前了?”巫彭老者霍然抬头,望向海面,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不对……是星力潮汐的扰动比预想中更强!快!加强仪式,稳定‘门扉’!”
整个石阵区域的巫觋都骚动起来,再也无人关注李锋这几个“小角色”。李锋趁机带着队员,迅速脱离了核心区域,借着混乱,向外围预定的接应点撤去。
虽然未能深入核心,但他们成功潜入,亲眼见到了石阵的核心构造、那诡异的漩涡图案、被囚禁的贡品,并确认了月圆之夜将有大仪式举行,更重要的是,他们听到了“海祭号角”和“星力潮汐扰动”的关键信息!
撤离的路上,李锋的心依旧沉重。石阵的诡异,巫觋的狂热,以及那声突如其来的号角,都预示着月圆之夜,这里将发生的事情,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必须尽快将这一切,连同那漩涡图案的粗略摹本,送回陈胥大将军手中。
与此同时,在番禺城头,赵佗也听到了那隐隐传来的、唯有特定血脉或持有信物之人才能清晰感知的海祭号角声。他脸色一变,掐指推算,眉头越皱越紧。
“传令给吕嘉,不惜一切代价,再拖住陈胥五日!不,至少七日!”他对身边心腹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告诉他,若让麦军在月圆前三日内兵临城下,或是干扰了海湾仪式,朕诛他全族!”
天空中的月亮,正一天天变得丰满,清冷的光辉洒向南越的山林与海面,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某种巨变,无声地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