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三年的冬天,在南海的波涛与北疆的风雪中缓缓流逝。当第一缕春风再度拂过岭南的山野时,新的行动与考验也随之展开。
明珠堡内,气氛凝重。张浒站在新绘制的东礁群海图前,眉头紧锁。经过一个冬季的持续侦察与小规模交锋,对“海蛟帮”的了解虽有所加深,但其主巢穴的确切位置仍是一个谜。这片群岛礁石星罗棋布,水道错综复杂,暗流汹涌,加之常年弥漫不散的海雾,使得大规模进剿异常困难。缴获的那艘破损敌船经过仔细研究,发现其龙骨和船板采用了某种特殊的硬木,并涂抹了防蛀的油脂,工艺精湛,绝非普通海盗所能为。
“将军,俘虏中有一人熬刑不过,吐露了些许信息。”副将前来禀报,“据称,‘蛟主’居于群岛最深处的‘盘蛟屿’,该地易守难攻,周边不仅有天然暗礁屏障,还设有诸多机关预警。寻常船只,未得引导,根本难以靠近。”
张浒沉吟片刻,道:“强攻不可取,唯有智取。挑选水性极佳、胆大心细的士卒,组成精干小队,伪装成遭遇风浪的商旅或落难渔民,乘坐小舟,伺机潜入群岛深处,实地勘测水道,寻找通往‘盘蛟屿’的路径。同时,加大对被俘人员的审讯和分化力度,尤其是那些底层帮众,许以重利,看能否找到愿意戴罪立功者。”
“诺!”
几天后,一支由十余名精锐组成的侦察小队,趁着夜色和海雾,乘坐两艘不起眼的渔船,悄然驶入了东礁群迷宫般的水道。他们携带了特制的信号烟火、防水舆图纸笔以及短弩匕首,任务是潜伏、观察、绘图,并尽可能存活下来传递信息。
等待是煎熬的。张浒每日都在明珠堡的望楼上,眺望着东礁群方向,心中既期盼着侦察队能带回关键情报,又担忧着他们的安危。南海的开拓,在这一刻,化为了对勇气与耐心的极致考验。
番禺城中,陈胥则忙于消化新政带来的变化,并应对随之产生的新问题。移民与本地越人因土地、水源产生的摩擦时有发生;新设立的盐场、工坊需要建立更有效的管理制度;通往内陆的西江水道,也需疏浚以利运输。
这一日,几位来自苍梧郡的越人大首领联袂求见。他们表示愿意率部众内附,但请求朝廷能减免部分赋税,并允许他们保留一定的自治权力,譬如按照越人传统习俗处理部落内部事务。
陈胥在镇海公府正厅接见了他们。他身着国公常服,威仪自生,但言辞却颇为恳切:“诸位首领深明大义,愿率众归附,共沐王化,此乃朝廷之幸,亦是岭南百姓之福。陛下怀柔远人,定当给予优待。赋税可酌情减免,然需与编户齐民一体纳粮服役,此乃国之常制,亦显公平。至于地方事务……”他略一停顿,观察着几位首领的神色,继续道,“朝廷派遣官吏,是为宣导政令、裁决纠纷、推行教化,造福地方。越人习俗,凡不悖于国法、不害于民生者,自可沿袭。然杀人祭鬼、相互攻伐等旧俗,必须革除。此非独为朝廷法度,亦是为尔等部众长久安宁计。”
他恩威并施,既肯定了越人首领的地位,又明确划出了朝廷管理的底线。最后,他承诺将派遣精通农事的官员,指导归附越人改进耕作技术,并开放边境榷场,公平交易盐铁布帛与越人山货。
几位首领相互对视,低声商议片刻,最终为首者躬身道:“镇海公明鉴,我等愿遵朝廷法度,率部内附。”
送走越人首领,陈胥立即召来民部尚书孙守仁及岭南道相关官员,着手安排这些新附部落的安置与编户事宜。他深知,将这些游离于郡县体系之外的力量纳入管理,是彻底稳定岭南的关键一步。
北疆的春天来得迟缓,残雪未消,寒风依旧刺骨。柴武亲率一支轻骑,巡视新设立的屯田点和边境烽燧。他们沿着新推行的控制线向北而行,所见之处,大多是茫茫草原与尚未完全解冻的河流。
在一处位于河谷地带的屯田营寨,柴武看到了令人欣慰的景象。移民们虽然面容憔悴,但营寨井然有序,他们已经清理出大片土地,修建了简陋但足以抵御风寒的屋舍和储存草料的棚子。见到大都护亲至,移民们纷纷跪地叩拜,感激朝廷给予的生路。
柴武下马,亲手扶起几位年长者,详细询问了他们开垦的困难、种子储备以及牲畜越冬的情况。当得知他们最缺的是耐寒的作物种子和抵御胡骑骚扰的武器时,他当即下令,从军中调拨一批备用的环首刀和强弓分配给屯田点,并承诺尽快从内地筹措更适合北地种植的黍、麦种子。
“尔等在此扎根,便是为帝国筑起一道血肉长城!辛苦之处,朝廷不会忘记!”柴武的话语铿锵有力,给这些身处苦寒之地的移民带来了莫大的鼓舞。
然而,巡视并非一路顺畅。在接近控制线最北端的一处烽燧,柴武接到了哨长急报:昨日夜间,发现小股匈奴骑兵试图靠近烽燧窥探,被警戒的弩箭射退,遗落马鞍一副。
柴武检查了遗落的马鞍,做工粗糙,显然是匈奴普通骑兵所用。但他敏锐地注意到,马鞍的磨损程度并不高,似乎其主人在不久前的战斗中损失了坐骑,这是新配备的。
“看来,漠北的饿狼,并未死心,只是在舔舐伤口,等待时机。”柴武对随行将领道,“传令各烽燧、屯田点,加强警戒,切不可因春日将至而松懈。巡逻队向北延伸三十里,严密监视匈奴动向。”
咸阳宫中,关于岭南新附越人部落的处理奏报和北疆屯田巡视的详情,都已呈送至韩信的案头。他对陈胥恩威并施的手段和柴武细致入微的巡边均感满意。
他的目光,更多落在了另一份来自格物院的密奏上。墨雪在奏报中提及,对“昆吾之秘”的研究,尤其是在金属冶炼方面,似乎触及到了一种能够极大提升铁器硬度和韧性的淬火工艺,但稳定性仍待解决,且所需的一种特殊石炭(可能即富川营所产之煤)纯度要求极高。同时,她对海蛟帮船只使用的特殊硬木和防蛀油脂也表示出兴趣,建议若能获取样本,或可对舰船制造有所裨益。
韩信将这份密奏与张浒关于东礁群侦察困难的军报放在一起,沉思良久。南海的挑战,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也涉及到资源与技术。他提笔给陈胥去了一道密旨,要求其尽力获取海蛟帮船只的木材与油脂样本,速送格物院研究,并询问富川营石炭提升纯度之可行性。
放下笔,韩信信步走向椒房殿。殿内,林皇后正握着韩继的小手,教他认一幅简单的九州舆图。只见韩继伸出小手指,准确地点在了标注“咸阳”的位置,然后抬头看着母亲,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家。”
林皇后惊喜地看向走进来的韩信。韩信心中亦是波澜微动,他走到儿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张舆图上。从北疆的烽燧到南海的暗礁,从朝堂的奏对到宫中的稚语,这庞大帝国的一切,似乎都在这张图上的方寸之间,紧密相连。而未来,正取决于他,以及他正在成长的继承人,如何执笔在这图卷上继续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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