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上好的沉香静静燃烧，却驱不散太后心头的阴霾。
她倚在铺着软锦的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碧玺念珠，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贴身嬷嬷垂手立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啊……真是好手段。”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透着冰碴子般的寒意，“地痞吓不退，断货断不了，谣言散了，反倒让那些泥腿子和贱婢们更觉得那破书院是‘得了天助’？”
“连工部的尚书、将作监的匠人都跑去捧场，宫里还巴巴地送点心？”她每说一句，语气就冷一分。
最让她气结的是，这一连串看似凶猛、多方施压的组合拳，打出去后非但没有摧垮那座摇摇欲坠的“知行书院”，反而像是打在了浸透水的棉花上——力道被悄无声息地吸收了，甚至反弹回来，让那书院在底层百姓和少数开明士子中，声望不降反升！
什么“连皇帝都派人送点心关心”，什么“工部大人都说那里教的东西有用”，这些传言比之前她让人散播的谣言流传得更广，也更正面。
她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那个小皇帝。
原以为他那些“拉郎配”、“搞学堂”不过是少年心性的胡闹，就算成功一两件也是运气。
可现在看来，不知不觉间，他身边竟然已经凝聚起一张无形却颇有能量的关系网。
凌云掌控的京畿武力，谢知遥执掌的户部钱粮，张墨鲁巧代表的工部匠作影响力，甚至还有那个柳青青的漕帮网络……
这些人，竟然都能被他巧妙地调动起来，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精准地化解了她制造的麻烦，还顺带给了那书院不少实惠。
这不是胡闹，这是有章法的经营！
太后心中警铃大作。
小皇帝在用自己的方式，培植势力，挑战她经营多年的秩序。
而“知行书院”，就是一面旗帜，一个试验田。
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在她看来），小皇帝居然没有在朝堂上借题发挥，没有趁机清查“谣言源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急于辩解。
他就那么平静地上朝、听政、批折子，仿佛京郊那座书院和围绕它发生的一切龌龊，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份沉得住气的模样，让太后感到一种陌生的压力——这小子，越来越不好拿捏了。
就在太后心绪难平、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敲打时，赵小宝倒是主动来了。
这日午后，赵小宝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儿子的恭顺笑容，行礼问安一丝不苟。
“皇儿来了，坐吧。”
太后脸上也端起了惯常的慈和笑容，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赵小宝坐下，陪着说了几句关于天气、饮食的闲话，气氛看似融洽。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用闲聊般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哦，对了，母后。儿臣前几日听闻，京城里不知怎地，流传起一些关于京郊那所‘知行书院’的闲言碎语。”
他皱了皱小鼻子，做出一个略带嫌弃的表情，“说什么‘男女混杂’、‘奇技淫巧’的，还有些更不入耳的话，真是无聊得紧，也污人耳朵。”
太后心中一凛，面上笑容不变：
“哦？还有这等事？市井流言，向来如此，皇儿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儿臣起初也觉得无聊。”
赵小宝点点头，语气随意地继续道，“不过后来一想，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怕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是有些不懂规矩的奴才，在宫里宫外乱嚼舌根，以讹传讹，这才扰得市井不宁。”
他抬眼看向太后，眼神清澈，带着点“为母后着想”的关切：
“所以儿臣就让慕容秋顺手查了查宫里头。这一查，还真揪出两个吃里扒外、喜欢往外递闲话的小太监，顺带还牵连出几个不知哪个宫里的、嘴巴不严的宫人。”
“儿臣已经让内务府按规矩处置了，该罚的罚，该撵的撵。母后您说，这宫闱清净之地，哪容得下这些搬弄是非的奴才？可不能让他们扰了您的清静，坏了宫里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太后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指甲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猛地掐进了掌心柔软的皮肉里。
赵小宝这话，看似在向她汇报“整顿宫纪”，实则句句戳在她心窝上！
【“吃里扒外”、“往外递闲话”、“不知哪个宫里的”】——这分明是在告诉她：
我知道那些谣言源头在哪儿，也知道宫里谁在配合，人我已经清理了！
赵小宝仿佛没看到太后那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又像是突然想起另一件“好事”，语气变得轻快了些：
“还有件巧事呢，母后。谢尚书前些日子整理户部旧档，居然发现了一笔早年先帝爷设下的、用于资助民间义学的款项，这些年不知怎么给漏了。”
“这不，正好按章程拨了下去，也算是一桩意外之喜，替先帝爷了却一桩心事。儿臣想着，这民间多几个识文断字、明些事理的人，总归是好事。”
【“意外之喜”、“了却先帝心事”】——太后听着，胸口更是一阵憋闷。
这哪里是“巧事”？
分明是在说：
你断他财路，他自有办法找到合规的钱粮补上，还能扯出“先帝”的大旗，让她连质疑这钱来路不正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小宝这一番话，看似家常，甚至带着点向母亲分享“趣闻”和“成绩”的意味，实则绵里藏针，信息量巨大。
轻描淡写间，明确无误地向太后传达了两个核心信息：
第一，我知道最近的麻烦是你搞的鬼，宫里宫外我都门儿清。
第二，你的人我收拾了，你的手段我化解了，非但没伤到我，我还顺带得了好处（清理内奸、找到拨款），稳住了局面。
说完这些，赵小宝又乖巧地陪太后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便起身告退，神态自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聊天气和宫里的琐事。
直到赵小宝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太后脸上那维持了许久的慈和笑容才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掌心赫然多了几个月牙形的、深深的红痕，几乎要掐出血来。
“好……好得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小皇帝这番举动，比直接在朝堂上跟她撕破脸更让她难受。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示威，宣告他已经有能力察觉并化解她的暗手，示威他拥有自己的资源和手段，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一吓就哭的孩子了。
嬷嬷吓得连忙上前：“娘娘息怒，保重凤体……”
太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一次，是她输了。
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暴露了自己，还让小皇帝借机清理了她在皇帝身边的眼线，更让他扶持的那个破书院站稳了脚跟。
她意识到，对付这个小皇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了。
他身边那张网，比她想象的更麻烦。
看来，得换种方式，从长计议了。
而“知行书院”和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女……迟早，还是要收拾的。只是，需要更耐心，更隐蔽。
慈宁宫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那袅袅的沉香，兀自燃烧着，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无声的较量。
而走出慈宁宫的赵小宝，背着小手，脚步轻快，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够太后消化一阵子了。
至少短期内，她应该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对书院下手了。
【嗯，保护我方cp和革命根据地，成功！】
赵小宝心里美滋滋的，已经开始盘算，下次去偷看书院时，能不能再发现点陆九皋和林清音之间的“新糖”了。
毕竟，共患难之后，感情最容易升温嘛！
他得抓紧记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