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入殿之际,殿门两侧的玉麒麟石雕忽有流光暗涌,口吐祥云缭绕而上。
于门楣处凝作一道轻绡般的云障,将外间风露尽数隔在障外,连阶下松涛都淡了三分。
那云障看似轻薄,却似有无形之力流转,触之温润如凝脂,望去朦胧若含烟。
既护了殿内清宁,又不显半分滞涩,端的是仙家手段,不着痕迹。
而麻姑感叹,“整只活的麒麟看门不是更应景,肯定和西王母宫更搭的。”
麻姑立在阶下,遥闻殿内环佩叮咚,似有仙踪循玉阶而来,步履轻缓,不疾不徐。
那声响未落,已有一股无形威仪漫溢而出,如昆仑积雪压顶,似瑶池清波涵天。
她不由敛衽屏息,脊背自挺如孤松,不敢稍懈。
不多时,青鸟再次现身,笑着抬手:“道友,娘娘请你入内。”
穿过那道云雾屏障时,麻姑忽觉周身一暖,仿佛有和煦的春风拂过,先前因紧张而绷紧的心神竟松快了大半。
抬眼望去,殿内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庄严肃穆,反而透着几分雅致随性。
地面是整块白玉铺就,却故意留了些天然的石纹,像是未经雕琢的山峦脉络。
两侧没有罗列神兵仪仗、神女持花。
反倒摆着几株半人高的珊瑚玉树,枝桠上挂着晶莹的露珠,细看竟是凝而不化的星辰碎片。
而大殿正中的云榻上,斜倚着一位女子。
她未着繁复礼服,只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纱长袍。
领口袖口绣着淡淡的昆仑玉虚纹样,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袍角垂下的银丝流苏轻轻晃动,倒比殿外的太乙风铃更添几分灵动。
一头青丝未绾未系,只用一根墨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明明灭灭,却偏生让人移不开眼!
看似年轻,眼角眉梢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
说是苍老,肌肤又莹润得仿佛能映出光来。
尤其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像含着昆仑万年不化的积雪,可眨眼间又漾起瑶池春水般的暖意。
这便是西王母?好一张国泰民安的皮相!
麻姑一时看怔了,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诗:“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舞雪。” 原以为是形容仙子的柔媚。
此刻才觉这诗句里藏着的,原是这般兼容了天地苍茫与日月清辉的气度。
当真是:
昆仑雪映玉容真,瑶池风拂素衣尘。
轻挥仙袂生云霭,笑对沧桑见本真。
“坐吧。”西王母抬手示意她身侧的玉凳,声音比青鸟更添几分醇厚,像是浸过瑶池的泉水,“吾这西昆仑瑶池盛境,可比得上三位道兄的道德粗犷之风?”
麻姑闻言一惊,忙拱手行礼:“晚辈不敢妄议长辈。” 心里却暗自咋舌。
这位娘娘倒是也忒敢说了,圣人也是能妄议的?
西王母却笑了,指尖在身前的玉案上轻轻一点,案上凭空浮现出一套壶具。
她拿起仙壶时,麻姑才发现那壶竟是用一株先天灵根的枝干雕琢而成!
壶嘴处还凝着一滴翠色的露珠,滴落时化作水汽,在杯盏中凝成酒饮。
“你那三位师长修的是‘真’道,讲究大道至简,自然不屑于这些虚饰。” 西王母将一盏酒水推到她面前。
酒香四溢,只是闻一闻就让人神清气爽,再闻飘飘欲仙。
“可你不一样,你修的是‘生’道,爱美、爱琢磨些精巧玩意儿,本就是顺应本心,算不得错。”
麻姑表示她没有!她污蔑!这位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麻姑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忽然想起刚才在殿外还在暗想日后拥有西王母的排面。
此刻,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晚辈见识浅薄,总把修行和外物混为一谈。”
“外物?” 西王母挑眉,忽然屈指一弹,殿外的风像是被引了进来,卷起她落在榻边的一缕发丝,“你可知这昆仑白玉为什么能安神?”
“不是因为它名贵,是因为它吸了亿万年的地脉灵气。”
“你以为瑶池的水为什么能滋养仙根?不是因为它是天河之水,是因为它融了三界众生的祈愿。”
“万物皆有灵,修行者若连欣赏天地造化的心思都没了,又谈何顺应天道?”
她说话时,语气平平淡淡,却让麻姑心头猛地一跳。
是啊,她总想着修行要摒弃杂念,却忘了当年在死里逃生之时的那份欣喜与敬畏,原也是如今修行的一部分了。
正怔忡间,忽听西王母又道:“本宫瞧你闭关之时,曾引动了东西昆仑的灵脉共鸣?”
麻姑连忙收敛心神,将闭关时的感悟简略说了一遍,提到自己无意中窥得“地势坤,当以厚德载物”的法理时。
西王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能从五行追溯至大地之道,得见又一种生机,倒是比你那几位只知劈山裂石的师兄弟通透些。”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瞧我这弱水屏障如何?”
麻姑脸颊一热,暗想自己是否盯着弱水太久,被人家误会了。
正想辩解,却见西王母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你可知若水为何能销魂蚀骨?”
不等麻姑回答,她便自顾自道:“因为它承载的不是水,也是三界众生的‘执念’。”
“你越是想探究它的形态,它便越是会化作你心中最牵挂的模样。”
麻姑有些心里抓狂,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听得她直迷糊。
所以弱水小姐姐此时是没有的?但是这个可以有?
麻姑端起玉案上里酒杯,酒水入喉而不烈,回味却甘醇。
竟让她想起自己酿造的试验品酒水。
原来再华贵的仙品,终究抵不过一份真味。
西王母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模样,忽然笑出声,那笑声不像神只的威严,倒像邻家长辈般温和:“罢了,你这性子倒比当年的东王公有趣些。”
“当年他总端着‘众仙之首’的架子,连喝口水都要讲究三百六十道工序,最后反倒被自己的规矩缚住了手脚。”
提到东王公,麻姑想起先前心里的疑惑:“晚辈斗胆,为何同是先天神只,东王公……”
“因为他失了‘心’。” 西王母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先天神道看似依托法则,实则最需顺应本心。”
“他总想着掌控万物,却忘了自己最初只是守护东方灵脉的一缕清气。”
“难道神仙之道就不是神道了?失了本心便失了其道,届时再强的法则也成了枷锁。” 她顿了顿,看向麻姑,“你修‘生命’之道,更要记着。”
“生命从不是强行挽留,而是顺势而为。”
“就像这昆仑的雪,该化时便化作春水,该落时便覆住尘埃,从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麻姑豁然开朗,先前对“先天神道”的敬畏忽然化作了通透。
原来所谓难杀,不是因为法则与神职的强大。
而是因为他们始终与天地同频,如同昆仑山脉,从不去争高矮,却自始至终立在那里。
正想道谢,却见西王母抬手一挥,殿外忽然飘来一片桃花瓣,落在她掌心化作一枚玉符
“这是瑶池的准入符篆法印,往后你随时可来。” 她眼中带着笑意,“不过下次来,记得带些你在东昆仑的酿造的美酒。”
麻姑握着温热的玉符,里面充沛的先天庚金之气的本源呼之欲出。
忽然觉得这位传说中掌管刑罚的“王母娘娘”,其实更像一位守着昆仑岁月的长者。
她见过最烈的风雪,也藏着最暖的春风,威严是真的,温和也是真的。
这种反差,反倒比任何神迹都更让人觉得亲近。
“晚辈告辞。” 麻姑起身行礼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走出殿门时,青鸟正候在阶下,见她神色便知收获不小,笑着打趣:“道友觉得,娘娘和传闻中一样吗?”
麻姑望着远处瑶池的波光,想起西王母喝茶时眼角的细纹,忽然笑道:“不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比传闻中……更像个‘活生生的神仙’。”
风穿过太乙风铃,铃声清越,这次听在耳中,倒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神仙之道吗?”,麻姑暗自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