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却被那双手牢牢地控制着。胡欣然的手掌,绵软而温暖,隔着衣衫紧贴着她的皮肤,相似的温度刺激着她,强烈的恶心开始在胃里翻腾。
“别乱动。”
胡欣然的话语和那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寒意自身体深处蔓延,何音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躬身,刚刚喝下去的一点粥水便全吐在了地上。胡欣然即刻抓起她的手腕,按压着手臂的一处,体内翻江倒海的感觉这才慢慢平息下来。何音接过胡欣然递来的纸巾,将脸上的冷汗和眼泪一并抹去,随后低着头快步跑进卫生间找拖把,她害怕看到胡欣然脸上的神色,无论那是探询还是同情。
“快点,臭死了!”
胡欣然在外面不耐烦地嚷嚷着,何音拿着拖把走回房间时,她正远远地躲在寝室门外,嫌恶地捂着鼻子:
“找个拖把这么半天!”
何音尴尬地笑着以示歉意,紧张的心情却意外地平静了些。
在胡欣然的一再要求下,何音连拖了5遍地,累得她气喘吁吁,冷汗直冒。正当她坐下休息的时候,胡欣然毫无预兆一扯她的衣领,紧接着她的背上便传来酸麻的感觉:
“别乱动,扎着针呢!”
闻言,何音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弹。可那酸麻感却越来越明显,甚至蔓延到了头部。她悄然瞄了一眼桌上的镜子,发现自己的头顶正竖着一根根的细针,乍一看,就好像电影中外星人头上的天线。偏偏,此时的她没办法说话,也不敢回头,只能任由胡欣然插秧似的,这儿扔一根,那儿扔一根。
“有没有什么感觉?哦,忘了你现在是哑巴。”
胡欣然绕道何音身前,一脸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唔~看来我的手还没生疏。”
这话听得何音一阵心悸。
“怎么样,麻不麻,酸不酸?”
何音不敢点头,只能奋力眨巴眼睛,向她表示酸麻感的强烈程度。
“怎么还影响到眼睛了?”
胡欣然疑惑地皱着眉头,检查着每根针的位置:
“应该没扎错啊。”
何音轻轻拽了一下胡欣然的衣角,示意她帮忙拿一下桌上的手机。胡欣然不耐烦地白了一眼,将手机扔进何音怀里,转头从背包里掏出一本陈旧得几乎要散架的古书,照着书页比对扎针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何音越发不安起来,她快速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在胡欣然眼前扬了扬。
胡欣然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蹲下身来,一脸严肃地盯着紧张的何音:
“细算起来的话,距离我上次扎针应该有……”
她认真地把十根手指都掰了一遍:
“糟糕,太久了,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说着,她嘴角一歪,调侃道:
“放心,我们家有的是名医,真把你扎坏了他们也能把你救回来。即使救不回来,你父母也能拿一大笔赔偿,保证你只赚不赔。”
何音无语地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地坐回二姐的椅子上,晃悠着二郎腿,翻着古籍,漫不经心地说:
“胡家的金针可是有钱也请不来的,要不是我不能执业,哪能便宜了你这个小丫头!”
何音疑惑地写了一句:
“为什么不能执业?”
胡欣然瞄了一眼,阖上古籍,缓缓开口道:
“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说个笑话。这些所谓的世家呢,还在遵循着那套嫡长继承制,像我这样出生在老二家的老二,是没有执金针的资格的。偏偏我呀,天资聪敏,自学成才。那些老家伙怕我坏了家里的规矩,就勒令同行的老师傅,谁也不许教我。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一开始,何音还为胡欣然的遭遇不平,可听到后半句时,她的背已经被冷汗沁湿了,一丝假笑也挤不出来。
“所以,没人教你,都是你自学的?”
胡欣然握着何音颤动的手腕,仔细看了一眼屏幕,莞尔一笑:
“对啊,现在你总算明白了,我可是担着无证行医被抓的风险,来帮你的。”
何音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呢,凭良心说,像你这种失声的症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也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胡欣然抬起手,做了个拍肩的动作,但是,落下的手中途收了回去,并没有碰到何音:
“所以,你也不要太感动了,咱们算是互惠互利。”
“你开玩笑的吧?”
何音迟疑着把手机递过去,胡欣然看完,意味深长地说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是真是假,这里知道就好。”
胡欣然指了指何音的心脏的位置,随后又点了一下她的嘴:
“别人的嘴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看着那双总是含着讥讽的眼睛,何音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玩世不恭不过是出于自卫的伪装。但是,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不公和不平,才能打造这样一张,目空一切的面具。想到这里,何音的心不由得一空。如果,连胡欣然这样家世显赫又能力出众的人,也无法对抗世俗的潜规则,那么,无能如她又该怎样在这世间生存呢?
拔完所有的针,酸麻的感觉并没有即刻消退,但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临走时,胡欣然留下了两管线香和荷花底座:
“安神的,睡前点一根,对你们俩都有好处。过两天再来给你扎针。”
何音端详着莲花底座,发现每片花叶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她拿近了些,才发现上面刻的正是秦老师一直在抄写的《心经》。想起秦老师,何音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事,现在的她应该正坐在秦老师的房间里,看着她练字,和她闲聊最近的事。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事,明天她就能和克莉丝完成整首字母歌的教学,这是她们近一个月努力的成果。
愤怒和委屈交织着,闷在胸口,让何音无法呼吸。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然后缓缓地吐气。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驱散郁结在心口的闷气。何音将那莲花底座紧紧攥在手中,慢慢收紧,荷叶尖深深扎进手掌中,传来锥心的疼痛,但她并没有放开,反而越收越紧。对此刻的她而言,只有疼痛能阻止她低头看脚下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