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你没事吧?”
听到院长的声音,高峰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将西装搭在沾有血迹的右手上,然后,向着院长跑来的方向看过去。在她身后,一个义工正推着秦老师。何音快步迎上去,眼睛却看着身后的秦老师。
“没事没事,陈医生包的太夸张了。”
她扬扬臃肿的右手,毫不在意地笑着。
“没事就好,我早说这个扫帚得换,总是没人听!”
“那个‘管’,啊,胡烨怎么样了?”
“他呀,早醒了,看着五大三粗一个人……”
院长收住话,看向何音身后走来的高峰。
“高先生,多亏了你帮忙。”
“院长太客气了。”
“高先生再去我那里喝杯茶么?”
何音从义工手中接过了轮椅,站定在秦老师身后。
“谢谢秦老师的美意,改天再来打搅您。”
高峰微微颔首向秦老师致意,转而又冲院长点了点头。
“院长,那我们下次再聊。”
“我送送你。”
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短暂地在何音的脸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和院长走远了。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何音想起他右手上残留着的自己的血迹,仿佛一部分的自己被他带走了。她沉溺在难以言说的失落中,一时竟没有听到秦老师的呼唤。
“何音!”
“嗯?怎么了秦老师?”
“送我回去吧。”
何音推着轮椅慢慢往公寓楼走,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秦老师也已灰白的发丝。对于秦老师过往的好奇,促使她开口问道。
“秦老师,你桌上的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
“过去很久的事了,记不清了。”
何音见秦老师不愿提及,便也不再多问了。
“伤口痛不痛?”
“不痛,就是陈医生啊……”
秦老师静静地听着何音的抱怨,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离开养老院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了,舍友发来信息叫何音去聚餐,她推说不舒服拒绝了。打包回来的豆腐年糕,开着盖子,香气四溢,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为了吃药,不得不扒拉了几口。戴上大姐的塑胶手套,好不容易洗完澡,躺在床上,又想起翻译课的作业还欠着呢。她看了看熊掌似的手,盘算着如何博取老师的同情。
“我叫高峰,山峰的峰。”
他的气息贴着何音的耳垂,将轻柔的话语送进了她心里。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去,期待着被那淡淡的清香紧紧包裹。
“啊!”
床栏冰冷又坚硬的触感让何音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没事吧”
听到动静的老四,打着电筒,探出个脑袋担心地问。
“没事,做梦了。”
“真没事?你的脸很红欸。”
何音心虚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想起方才的梦,更觉得燥得慌。赶紧躲进被子里,生怕老四再追问。
“没事没事,吃了药的缘故,你快睡。”
“哦。”
听到老四爬回了自己的床铺,何音才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月光在墙上的斑驳残影,竟也显出他的模样,在秦老师房间的书架前,漫不经心地看着书脊的侧颜,温柔的稳重的男人的侧颜……这是第一次,何音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这种好奇里有胆怯、有惶恐、有甜蜜的幻觉。她以为不会再遇到他,于是放任自己去想象甜蜜的可能。如果她有预见的能力,也许会听从理智的劝诫。
闹钟接二连三地响起,何音躺在潮潮的被窝里,聆听着室友们一如既往的慌乱动静。她不想动,似乎也动不了,身子软软的,头晕晕的,右手的虎口处还传来一阵阵的胀痛。老四的话没有错,她是发烧了。现在她有了堂而皇之请假的借口,却一点也不想感谢那个陈医生。
“老四……”
何音勉力抬起脑袋向床栏外探。
“老四……”
“老四在厕所呢。”
回话的是大姐。大姐是班长也是宿舍长,为人刚直,喜欢公事公办。求她帮忙请假的话多半会被拒绝,何音压着嗓子,希望把虚弱发挥得更真实些。
“大姐,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我有点发烧了。”
大姐犀利的目光,在何音汗意涔涔的脸上停留了三秒,方才松口道。
“好吧,你有药吗?”
“有。”
何音颓然倒回床上,那窒息的三秒已经倾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咋了?”
“她发烧了,不去了。”
“昨天晚上看着就在发烧……”
“一会儿谁给带饭?”
“我吧……她睡了……轻点……”
迷迷糊糊中,何音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想开口叫人,嘴里却像含了一团火似的半天没出声。等再次醒来时,睡衣和发丝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身子却轻了些,有了胃口,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凉凉的。套上外套,爬下床铺,看到桌上放着打包盒,打开是鸡腿和花菜,老四爱吃的菜。
虽然想喝粥,但实在没有力气出门,只能勉强对付两口。何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确认着药单上的信息。透了光的纸上显出重叠的字迹,她好奇地翻到背面。
“忌食辛辣,多喝水,及时换药,若有发烧现象及时就医。”
优雅利落的字又让她想起了那个男人。何音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严肃地告诫自己。
“有空犯花痴,不如把作业写了。”
但刚翻开翻译的作业,看了两题,正要动笔,才发现臃肿的木乃伊右手,完全握不住笔杆。
“那个陈医生究竟是怎么毕业的!”
何音研究了一下绷带的打法,便信心十足地拆了个利索,开始重新缠绕起来。可无论如何没法包成想象中平顺又整洁的样子,就连一开始臃肿的样子也没法恢复了。松松垮垮的绷带胡乱地包裹着手掌。
“算了,反正后天去换药。”
何音勉强用指腹捏着笔,才划拉了几个字,大姐就回来了。一进门,她把一盒粥随手递过来。
“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啦。”
大姐的视线越过何音,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翻译作业。何音心虚地阖上空白的纸页,扬了扬右手。
“没法写啊。”
“借口总是有的。”
讨了没趣的何音默默打开盒子,只见清爽的白粥上整齐地码着小菜,典型的大姐的风格,做最暖的事,说最狠的话。
“谢谢大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