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何音在似梦非梦中醒了好几次,一会儿梦到大姐和二姐在吵架,一会儿梦到老四和二姐在吵架,一会儿又梦到她们三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起床走动的声音,随后耳边传来清晰的开关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看了一眼三人的床铺,发现大姐的床帘已经打开,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挂着的包也不见了。何音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她颓然倒回床上,不知是庆幸还是怅然,但不必直面两人不和的尴尬,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松弛的神经激发了疲惫感,意识在倏忽之间坠入了深沉的睡眠。再醒来,是被二姐的呼唤声强制叫醒的。
“何音,快起来,要迟到了!”
何音拉开床帘,向外探头。只见素面朝天的二姐,挎着包站在自己床铺下,神色紧张:
“来不及了!你赶紧起来,我先去打包早饭,我们食堂门口集合!”
何音刚想问老四在哪里,二姐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门。她看了一眼手机,瞬间睡意全无。她一跃而起,冲进卫生间胡乱洗漱了一番,随手抓了衣服穿上,拿了书背上包就往外跑。等她跑到食堂门口时,二姐已经等在那里,来不及多说什么,两人便开始全力冲刺。
周一早上是语音语调课,授课老师是个面目和善的年轻女老师,总是笑着原谅学生的愚钝和过错,期末评分也总是能放水就放水,但唯独对迟到这件事深恶痛绝。上个学期,隔壁班有个学生就因为迟到过两次,被扣除了全部的平时成绩,喜提补考。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踏进了教室。
看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两人,女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
“这么准时啊!”
两人身子一凛,齐刷刷地弯下腰致歉:
“对不起老师!”
冰冷的沉默在两人头顶盘旋,良久,女老师方才语气和善地说:
“赶紧坐下吧。”
两人这才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正在找座位,却发现老四和大姐并没有坐在一起,二姐看了何音一眼,把她推向了大姐的方向,自己则走到了老四身旁坐下。
何音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明明一上午都是专业课,原本一直是集体行动的四个人,却分成了两组,一队走前门,另一队就走后门。刻意避嫌的场面任谁看了都觉得奇怪,第二堂课时,就有隔壁寝室的人,发消息问何音发生什么事了,被她敷衍着搪塞过去。这些好事之人并不真的关心事件的真相,她们只是想找些谈资而已。即使何音知道缘由也不会说,更何况,她根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二姐把她推向大姐的举动,让何音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毕竟二姐还是有所顾念,不希望大姐一个人孤零零。既然有顾念,就一定有和好的办法。
相较于二姐的态度,大姐似乎更强硬。
上午的课一结束,大姐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拿上包径直往门外走。何音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老四和二姐,只见老四正在收拾背包,二姐则站在一旁等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无奈,何音只能追着大姐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你不用非得跟我一起。”
大姐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异常认真,没有一丝负气的意思,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勉强。
何音愣怔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
“你不去食堂吃饭吗?”
“饭,一个人也可以吃。”
大姐的话依旧决绝,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些:
“算了,随便你吧。”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食堂方向走。
何音亦步亦趋地跟着,正犹豫说些什么,突然想起,早教机构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姐。她加紧了两步,和大姐并肩走着,开口道:
“对了大姐,我已经给吴姐打过电话了,后天我就正式上班了。”
“是吗?你想清楚了?”
“嗯,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大姐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就事半功倍了。”
“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见何音信誓旦旦的样子,大姐冷然道:
“别给自己丢脸就行。”
话虽如此,大姐还是耐心地把早教机构里的人事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权力结构的分配,每个人大致的性格,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特别着重地点了几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并且叮嘱何音:
“多做事,少说话。别轻易相信对你和善的人,更不要背后说人,免得落下把柄。和小朋友的家长也要保持距离。”
何音认真听着,心里却不住地犯嘀咕,她从没想到只是兼职上个课而已,居然有这么多注意事项。她原以为,最困难的事就是管理好课堂上的学生,没想到在大姐口中,这倒成了所有问题中最简单的事。何音脑海中闪过高峰的话,他也曾经说过,不要寄希望于别人的善意。
关于社会的复杂,何音产生了一些模糊但并不具体的印象。就像是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怪兽,虽然仅有一个并不分明的轮廓,却足以让远观的人产生真切的恐惧感。
难道人心真是如此凶险,只能时刻提防吗?
何音有一些怀疑。
提醒她这一点的人,不就是本着善意在帮助她吗?
这种矛盾让何音感到困惑,同时又充满了好奇。世界的基底究竟是善还是恶?不同的人似乎有不同的答案,此刻的何音还无法笃定地作出回答,她需要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
大姐的关心,让何音产生了一丝侥幸,她没有细想,脱口而出:
“大姐,你跟二姐是不是有什么事?”
大姐的神色一凛,语气不善地回了一句:
“什么事也没有!别没事就瞎想。”
走了两步,她忽然一转弯,说着:
“我还不饿,先去图书馆了,你自己去吃饭吧。”
便径直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了。
何音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误将大姐的关心,视作了关系亲近的佐证,以至于问了不该过问的事。但话一出口,此时后悔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她懊恼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刚嘱咐了要少说话,这么快就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