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与亡者无关,仅仅是生者的社交平台。被利益关系绑缚的人,借着凭吊的机会,缔结新的关系,巩固旧有的联结。而这一切,与那具失去感官、认知、情感的,曾经为人的肉体毫无关系。
往来的车辆,忙碌地吞吐着前来悼念的人。这些肃穆之人脸上的沉痛是如此的逼真,仿佛他们曾与那个人同席而坐,谈过往昔,聊起未来,仿佛他们曾参与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仿佛他们了解那个人的良善与罪恶、遗憾与隐恨。
高峰站在门口迎送着一个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眼眉低垂,轻声低语,仿佛他是真的为那个人的离世而悲伤。
“阿峰。”
楚天寿带着两名工作人员走到他身旁:
“董事长要见你,这边的事交给他们就行。”
高峰看了一眼楚天寿,确认他眼神中的信息后,方才抽身离开,走向礼堂旁的内部电梯,两名黑衣安保正守在那里,看到高峰后,其中一名问了他的姓名,随后侧头小声通报了一句,三秒后,他看了一眼手机,方才按下上行的按钮。
电梯门关上后,高峰按下了5层的按钮。
门再次开启时,另有两名安保迎候在门口,等他踏出电梯后,两人恭敬地拿走了他的手机、手表以及其他引起探测仪反应的东西。结束检查后,对方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峰转身看向长长的走廊,原木色的地毯,白色的墙体,乳白色的门,阳光透过拱形的窗户洒落在等候着他的那道门前,门口照旧站着两名黑衣男子。
他沿着走廊缓步前行,那道似乎近在眼前的门,其实离他很远,并不真实的距离感,让他有种身陷科幻电影的错觉。他并不喜欢看电影,但她应该喜欢,只是不知道她的片单里会不会有科幻电影。他希望有个机会可以问问她。
高峰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但是,对她的想念可以带他暂时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走廊、离开等待着他的那道门、离开他混乱不堪的生活。
高峰站定在门前,准确地站在阳关的另一边。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轻叩了两下,等待三秒后,打开了门。
又一个房间,对着门的中式红木沙发上,坐着的面容清俊、两鬓霜白的男人正是那天在医院的男人,他就是楚天寿口中的董事长高建国。此时,他正在独自饮茶。
高峰立在进门处,不卑不亢地颔首:
“董事长,你找我。”
高建国随手指了一下他身侧的沙发:
“坐。”
高峰落座后,高建国给他也倒了一杯茶:
“你楚叔叔拿来的普洱,品品。”
高峰俯身向前,端起来小抿了一口,没有说什么。高建国自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董事长言重了。”
高建国放下茶杯:
“……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叫董事长。”
高峰随即也放下茶杯。
“一会儿,他们两兄弟也会来,好好打个招呼。”
高建国的话音刚落,叩门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神色张扬的年轻男人打着电话,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随意地半躺在沙发上。余光瞟了一眼两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大声说道:
“杂种就是杂种,再怎么锦衣玉食地养着,他还是杂种,娘胎里带来的能掩盖得了!”
高建国咳嗽了一声,重重地放下茶杯。
年轻男人满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我还能在哪儿!今天晚上倒是可以……”
“高穆毅!”
“回头再说!”
放下电话的高穆毅瞄了一眼高建国,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侧过身子慢慢喝着。
“你哥呢?”
“说是累了,在休息。”
“你去把他请过来。”
“我可不敢!”
高穆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阖着眼。
高建国眉头一紧,随后看了一眼高峰。
“我去请高总过来。”
见高峰起身,高穆毅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道:
“真带种!”
高峰并不理会,径直走出房门,沿着走廊走到第三道门前,轻叩了三下,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自门内传来:
“谁?”
“高总,董事长请你过去。”
三秒后,一双寒意袭人的眼睛出现在门后,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高峰抬起头迎着对方的视线,淡然说道:
“打扰高总休息了,董事长……”
“谁准你进来的?”
“董事长正在等您。”
对方一言不发地重重关上了门,高峰眼神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慢慢收拢,随后转身走向方才的房间。轻叩了三声,方才打开门。
高建国低着头,正在泡茶,眉宇间隐含着怒意:
“他怎么说?”
“高总一会儿就过来。”
下一秒,门便被大力地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高峰身侧闪过,径直落坐在背对门的沙发上。随着一缕青烟飘起,来人淡淡说了一句:
“老太太尸骨未寒,就公然违背她的遗言,这就是你的人子之道!”
高峰默然转身,阖上了房门,回头时正撞上高穆毅戏谑的笑容。他不以为意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立在门边。
高建国看似从容地抿了一口茶,冷冷地回道:
“那你的人子之道又丢去哪里了?”
沉默像一根绷紧的弦,发出低鸣的警报。
“爸,哥说的没错……”
高穆毅刚开口就被喝止:
“你给我闭嘴!”
高建国重重地放下杯子,茶汤溅湿衣衫和桌面。见状,高峰取了置物柜上的毛巾,走到高建国身旁,俯身递上去。
高建国头也不回地接过毛巾,不耐烦地擦了擦手,掷在桌上,厉声道:
“我不管你在外面多有能耐,回到这个家,就给我收起你那套自由主义。这个家的家主是我,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我做事。”
对方轻笑了一声,回道: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可没有要回到这个家,我回来是为了完成老太太的遗愿。”
说着,他摁灭了香烟,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整了整领带:
“至于你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最好,少在我眼前晃悠!”
“你!”
高建国正要动怒,敲门声响起,三秒后,一身素装的清丽女子出现在门外,只见她目不斜视地看着高建国,微微颔首道:
“董事长,陈家的人马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