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一场骤雨,润泽了万物,湿漉漉青草香,弥漫在空气中,这是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味道。何音背对胡欣然,冷冷提醒了一句:
“孙医生不喜欢开窗。”
“管他喜欢不喜欢!一股子怪味道,谁受得了!”
何音暗自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胡欣然依旧是我行我素,只是言行间增添了一丝怨气。何音专心地整理着书架,并不理会身后那双探询的眼睛。
见过张磊后,她已然明白了那个误会的真正面目,也理解了胡欣然的愤怒。尽管如此,她却并没有重修旧好的打算。那天的事历历在目,稍一触碰,她的心口就隐隐作痛。
沉默良久,胡欣然开口问道:
“听说你在门口等了一个月,老头子才给你开门?”
“……嗯。”
“之后你就天天来给他理书?”
“……嗯。”
“你不会以为,死缠烂打就能让那个倔老头心软吧?”
何音没有回答。
身后传来木椅晃动的声音,随后蓦地落地。
“且不说这倔老头不会出手相助,就算真的把他救醒了,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胡欣然的话语间,透露着烦躁的情绪。
何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说道:
“重蹈覆辙也好,白忙活一场也好,我现在想做的,能做的只有这些。”
“蠢不可及!无可救药!”
“反正我也没聪明过。”
何音不以为然地继续整理。
胡欣然猛地上前,一脚踢翻了书堆,愤然吼道:
“不聪明,总还有眼睛吧!章慧是什么下场你看不到嘛!我是什么下场你看不到嘛!还在这儿犯蠢!”
何音回头看向那双冒火的眼睛:
“是我犯蠢,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见不得人犯蠢!”
“那你干嘛来这里?”
胡欣然眼里的怒火转而变得幽冷:
“嘴皮子变利索了。”
何音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蹲下身子,收拾散落一地的书籍。
“胡医生你后悔了吗?”
“什么?”
“你后悔选择了张老师吗?”
“那和你没关系。”
“大姐走的那天,我问过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会不会选择不同的路。大姐说,对当时的她而言,只有那一条路。”
大姐不喜欢笑,但那天她的笑容是这样的洒脱自在,仿佛笼罩着前路的阴霾并不在她眼里。
何音收回了思绪,继续说道:
“过去,我总是听到人们说,他是怎样的不可信赖,狡诈邪恶。但现在,我听到的却是他如何逆来顺受,仗义为友。其实他一直就是他,不同的是我选择相信什么。那时候,我害怕受伤,害怕背叛,所以,远远地躲开了,连一句解释也不想听。却从没想过,为了自保而选择背叛对方信任的,恰恰是我自己。逃跑比面对来得容易,但现在,我不想跑了。对我而言,也只有这一条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走到终点。”
胡欣然静默了片刻,忽而冷哼了一声,将远处的几本书,扔进何音怀里。
“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不如让高家多砸点钱,臭老头最缺的就是钱。”
说完,胡欣然便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
“胡医生……”
胡欣然脚步一顿,却并不回头。
何音直起身子,看着那孤傲的背影,犹豫再三,含糊地说道:
“你曾经跟我说过,是真是假,只有自己的心最清楚。但是,心是最容易被自己蒙骗的。你以为的未必就是事实。”
胡欣然侧头,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你不知道胡欣然比你还倔吗?”
何音蓦然回首,看向身后,那里空无一人。她不禁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走到窗前,迎着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睛,随后关上了窗户。
也许,她做的这一切只是无用功,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对现在的她而言,眼前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条路而已。
回到学校时,天色已经晚了,食堂的菜所剩无几。所幸,何音也没有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便往快递站去取包裹。她刚拿了件往外走,就看到老四正趴在一个大纸箱上填单子,身旁有个长发的男生在帮忙搬推车上的东西。
何音唤了她一声,老四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后遮掩似的挡住了快递单。
“你拿快递?”
何音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纸箱,疑惑地问:
“寄回家的行李?”
“……嗯,先寄点回去,懒得拿。”
老四的眼神有些闪烁。何音看了眼长发男生,正疑惑对方是谁,就听老四介绍说是摄影社的。对方面无表情地扫了何音一眼,继续搬箱子。
“本来想着提前跟你说一声的,但回去了几次都没看到你。”
何音看着曾经亲密的朋友,没有拆穿她不回信息的事,只淡淡问了一句:
“都搬完了吗?”
“嗯,搬完了。”
何音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恰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你忙吧,改天有空再一起吃饭。”
何音明知道这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却还是笑着应允了。
离开快递站时,她隐约听到站点的人和老四核对收件地址,但那是个遥远的地方,并不是老四的家乡。
曲终人散的悲凉油然心生,何音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你好。”
“怎么没精打采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亮雀跃,何音只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对方是谁。
“请问你是……”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对方娇笑道:
“那你猜猜我是谁?”
何音微一蹙眉,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美艳动人的眼睛。
“贾夫人?”
“你要是猜错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何音尬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贾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准确的说,不是我要找你,不过,我正好也想见见你。”
何音正想问是谁要见她,贾夫人却完全不给她提问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定了时间,随后说了一句:
“就是上次那个酒店,门口会有人接你的,到时见咯!”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翌日,何音如约来到了酒店门口,早就等在那里的服务员,领着她沿着长廊走向花园,相似的场景,却恍如隔世。
那天,坐在贾夫人身侧的是胡欣然和高峰的母亲,而今天,回头看向她的,是周思思和那个自称厄运魔童的男人。唯有贾夫人的笑容,依旧明艳粲然。
“何音,来的正是时候。”
贾夫人看着她,柔和的眉眼间透露着一丝玩味。
“喝点什么?”
“我喝水就可以,谢谢。”
贾夫人抬眼示意了一下服务员。
何音坐进了唯一一把空椅,看了一眼不肯说名字的男人。随后,侧身直视周思思,开门见山道:
“周小姐,如果因为我去医院的事,让你……”
“我跟高峰只是工作上的关系。”
周思思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一开始,他就跟我提过你,也明确表示过,不会通过联姻的方式合作。之所以没有澄清婚约的传闻,只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而已。”
“可是……”
周思思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何音恍然明白,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旁人,包括双方父母都被蒙在鼓里。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何音反而胸口闷闷的。
因为,她也被排除在他们的秘密之外。
如果,他没有出事,那他们会一直演下去吗?还是,会假戏成真?
何音停止了毫无意义的猜测,凝眉质问道: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觉得他不会醒了吗?”
周思思微微一愣,转过脸去:
“我当然希望他能醒过来。”
“何音……”
贾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柔声道:
“其实,主要是我想见见你。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疗养院。你是不是想请孙医生帮忙?”
何音迟疑地点了点头。
贾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思思一眼,微笑道:
“我有办法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