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指说话者和其他至少一人构成的群体。
高峰话里的我们,可能是他和其他正在办理入住的项目负责人,也可能是他和正走向这边的周思思,唯独不可能是他和何音。
何音定定地看着快速走近的周思思,黑色的齐耳短发,熨帖而利落。两枚精致的黑色耳钉,衬托着那双凌厉的黑眸,显得越发的干练从容。
“何小姐,好久不见。”
淡雅的香水味挟风而来,石榴色的薄唇微扬,客套而疏离。
何音回以一笑:
“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思思的目光未加停留,径直走向其他人:
“辛苦各位跑这一趟,晚上我在楼顶的餐厅定了位置,诸位可要赏光啊!”
“周总太客气了。”
“我可指望各位帮我出主意呢。”
笑谈间,她自然而然地走到高峰身旁,何音背过身去,脑海中回响着“我们”两个字。
此时,一道匆忙的身影穿过人群,跑向自己。看到那张脸,何音吃了一惊,黝黑的皮肤,闪亮的眼眸,英挺的鼻梁,俏皮的寸头,干净纯粹的笑容,正是许久未见的赵逸。他冲何音使了个眼色,跑向她身后,忙不迭地致歉:
“高总,程工,师傅,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赶紧办入住。”
何音的视线跟着他转过身,高峰迎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办好了,我们先去房间。”
“那是赵逸吗?”
“嗯,带他来学习学习。”
高峰拉着她往大堂的另一侧走,何音回头见赵逸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开口问道:
“他进了你们公司?”
“已经转正了。”
“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不知道你关心。”
高峰轻描淡写地说着,扶她上了摆渡车。
行李员把他们的行李放到车上,坐到驾驶员身旁,交代了一句,车子沿坡道环绕着上行,何音环视左右,满目无尽的山林,圆形的房顶错落分布,时隐时现。行李员详细介绍着度假村内的娱乐设施和大体分布,以及各个餐厅的开放时间。这个度假村内设施的完备程度堪比一个二线城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音小声问高峰:
“这儿得有多大啊?”
“记得刚刚来的路吗?目之所及都是。”
何音想起他们离开大路后,沿着一条彩虹道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酒店门口,沿途层峦叠嶂,看不到人家。
摆渡车开了将近二十分钟后,停在一处台阶前,行李员拎着包,领着两人走下石阶,绕过幽静的竹径,一幢圆顶木屋赫然出现,仿佛童话故事中的蘑菇小屋一般,浪漫而温馨。
随着房门被打开,淡淡的檀香游荡在鼻翼之间,瞬间松弛了疲惫的身心。行李员正在详细讲解房间内设施的使用方法,何音的目光却被玻璃推门外的阳台所吸引。行李员注意到她的视线,领着两人走到推门前,帮着拉开了门。阳台上放着两张沙发椅和一张小桌,阳台下淙淙溪水漂流而过,阳台外,苍翠的树冠延展向墨色的天际。何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自然清香环绕着她,安宁得不似人间。
一双手悄然环上她的腰。
“喜欢吗?”
何音欣然点头,懒懒地靠在他的怀里,聆听着幽山鸟鸣,遥想着白雪漫过林冠的场景:
“要是下雪的日子肯定更美。”
“那我们下雪的时候再来。”
何音沉默着抱紧了他的手臂。高峰的温柔让她踌躇不决,她不想破坏这样难得的美好,但是,一想到回去后的生活,她的心口就堵得发慌。
“有件事我想……”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话,高峰转身接起座机,简单应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程工的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餐厅。”
一只孤鸟穿破苍穹,翱翔着隐没在山林深处。
何音抽身回到屋内,反手关上了推门,转头去拿包里的睡衣:
“你去吧,我有点累,想休息。”
高峰绕到身前,勾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累了而已。”
何音挤出一丝笑意,推着高峰往门外走:
“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你。”
“……那我叫餐厅送点吃的来。”
“不用啦,饿了我自己会叫。”
高峰抵着门框扭过头:
“真的没事吗?”
何音踮起脚快速吻了他一下:
“真的没事。”
“我会早点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
何音推上房门,方才的欣喜消散在空气中。她倒在两米的大圆床上,从房顶的鸟笼灯看到木桩环绕的墙壁,又沿着墙壁扫了一圈房间。寂静压在心口上,变得越来越沉。何音猛地坐起身,拿了外套,揣上手机和房卡往外走。
一辆摆渡车恰巧经过,接上了她。
何音不知道要去哪里,便让司机带着她四处转转,途中时停时走,客人上上下下,大多是去餐厅的。
等车上再次剩下她一人时,司机又问了一遍她要去哪里,何音不好意思再坐空车,便随便找了个路口下车。
周遭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夜和昏暗的路灯。
身后隐隐传来水声,何音往小路深处看去,斑驳的树影间泛着粼粼波光。她拾级而下,踏上一条狭窄的木道。木道架在小河上,依着水杉曲折前行。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可见鱼儿跃出水面,又落入水中,漾开层层波浪。
若有若无的琴音从木道的深处传来,何音循声找去,离开小河,步入灌木间的窄路,此时,琴声突然停了。何音失了方向,在灌木间七绕八拐,却始终找不到出口。阴森的恐怖感像鬼魅一样抓住了她,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条隐没在黑暗中的小路。正当她进退两难的时候,琴音再起,这次清晰无比,犹在耳畔。
何音跟着琴声的指引,逃离了灌木丛。她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幢音乐盒一般的圆顶小屋,八个木柱环绕一周,柱与柱之间是无缝的玻璃。
此时,屋里亮着一盏幽暗的灯,灯下,一道孤影坐在钢琴前,飞扬的十指低声诉说着。何音悄然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听着。她不想让自己的脚步声,打扰了抚琴之人的神思。
何音不懂古典乐,唯一能叫得上名的只有《欢乐颂》。尽管她听不出对方弹的是什么曲子,却隐约感受到乐符间,隐藏着的难以言说的孤单,相似的孤单曾陪伴她度过无数个静夜,如今,依旧潜伏在她的心里。何音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沉浸在孤单的乐符里。
一曲终了,悠长的余音久久回荡在月光下,何音没有起身,她等着对方弹下一首,但琴声迟迟没有响起,来到身边的是轻盈的脚步声,和耳熟的谑语。
“又在逃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