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隙甬道并非实体通道,更像是被强行撕开、由不稳定的空间碎片和浓郁冰属灵气混合构成的临时“夹缝”。灰蒙蒙的光罩外,是飞速向后掠过的、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时而像破碎的冰川倒影,时而像冻结的星河碎片,偶尔还能瞥见外界一闪而逝的裂谷峭壁或荒原雪丘。空间的不稳定带来持续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颠簸和低沉的嗡鸣。
守尸人撑起的灰光罩像一层脆弱的蛋壳,保护着众人在这种狂暴的环境中穿行。所有人都紧紧靠在一起,独目叟和苏婉、影蛛合力稳住厉锋的担架,阿吉缩在苏婉怀里瑟瑟发抖。陈渊依旧背着凌清雪,两人都闭目调息,消化着刚才冰眼之行的收获与消耗。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甬道的颠簸逐渐平缓,外界的景象也稳定下来,变成了快速掠过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与低矮山丘。他们正在高速移动,方向大致向南。
“这条临时甬道最多还能维持半个时辰。”守尸人苍老的声音在光罩内响起,打破了沉默,“出口在永冻荒原南部边缘,一处废弃的‘冰狩族’古代哨站附近。从那里往西南方向走约三百里,就能看到‘哭风坡’地界的标识。再往南,就是天哭城辐射区域了。”
他顿了顿,看向陈渊:“冰火镜的感觉如何?标记压制到什么程度了?”
陈渊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那冰火交织的异象已内敛许多,但仔细看仍能察觉。他感受着后背——那面新生的冰火镜中央,乳白色的光点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而奇异的平衡之力,将“标记”的蠕动压制在镜体边缘几个几乎察觉不到的角落里。但同时,一种清晰的、如同溪流般持续的**虚弱感**,正从心脏位置蔓延向四肢百骸,那是生命力被缓慢抽取的征兆。
“标记暂时被压制了九成以上,几乎感觉不到侵蚀和低语。”陈渊的声音因那虚弱感而略显低沉,“但维持这种压制,需要持续消耗我的生命力。具体能撑多久,不清楚。”
“以生机为柴……”凌清雪伏在他背上,声音带着担忧,“没有别的办法补充或替代吗?”
守尸人灰白的眸子扫过陈渊,缓缓摇头:“冰魄源池的核心力量层次极高,压制高位‘虚无标记’本就需付出对等代价。生机消耗是目前可知最‘温和’的代价。除非你能找到蕴含庞大生命本源的天材地宝,或者……修为境界突破,自身生机总量大增。否则,只能靠意志硬扛。”
他补充道:“不过,既然压制效果显着,你至少暂时摆脱了‘标记’失控和血铃教通过‘标记’直接定位你的风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以将主要精力放在恢复伤势、提升战力,以及……应对其他麻烦上。”
“其他麻烦?”独目叟冷哼一声,“雪狼帮和腐沼那群杂碎,还有那个什么‘铃铛女人’,不都是麻烦?老怪物,你之前说带我们甩开追兵,这就算甩开了?他们会不会顺着这什么甬道追过来?”
“不会。”守尸人肯定道,“冰隙甬道依托冰眼残存的时空乱流和我的秘法临时构建,出口随机且一次性,用过即溃。他们此刻应该还在坍塌的冰湖遗迹外围搜寻,等他们意识到我们已脱身,再想追踪,难如登天。不过……”
他话锋一转:“雪狼帮只是癣疥之疾,腐沼才是血铃教的爪牙。你们摧毁了他们在炽鳞隘口的母株培育点,杀了巡祭和藤师,又在我这里得了庇护,更关键的是——”他看向陈渊和凌清雪,“你们身上的‘价值’已经被他们确认。他们不会放弃。前往天哭城的路上,甚至在天哭城内部,你们都可能会遭遇腐沼,甚至血铃教直属力量的截杀和渗透。”
气氛再次凝重。
“守尸人大人,”苏婉鼓起勇气问道,“您之前承诺,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离开路径和……真相。现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您能多告诉我们一些吗?比如,天哭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第三把钥匙究竟是什么?我们该怎么找?”
守尸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缓缓开口:
“天哭城,并非天然形成的城池。它是三千七百年前‘星殒之战’末期,一位惊才绝艳却陷入疯狂的阵法大宗师‘鬼哭子’,以百万战死生灵的**执念、怨气、未散魂力**为基,以北域一处天然地煞阴脉为眼,强行从虚无中‘构筑’出来的一座**心相之城**。”
“心相之城?”影蛛不解。
“你可以理解为,一座建立在集体意识与混乱能量之上的、半真实半虚幻的奇异存在。”守尸人解释,“城中景象并非固定,会随着进入者内心的恐惧、欲望、执念而扭曲变幻。那里没有常理可言,物理规则混乱,时空感错位,充斥着各种因执念而生的诡异存在和危险。但同时,那里也封存着当年那场大战无数陨落者的记忆碎片、传承残留、乃至……某些被遗忘的禁忌知识和宝物。”
他看向陈渊:“第三把钥匙——‘人心\/梦境之钥’,按照池灵的星轨图指向和我的推测,很可能就藏在天哭城最核心的‘心魔祭坛’深处。但具体形态,无人知晓。可能是某件物品,可能是一段记忆,也可能是一种‘认可’或‘试炼’。想要得到它,必须深入天哭城,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执念,并从中找到‘真实’。”
“听起来比裂谷还危险。”独目叟啐了一口。
“确实更危险。”守尸人并不否认,“裂谷的危险多是物理和环境层面的。天哭城的危险,直指本心,防不胜防。而且,那里是血铃教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之一,因为‘蚀名大祭’的某些核心仪式,很可能就需要借助‘心魔祭坛’的力量来完成。你们去那里,等于自投罗网,也等于直捣黄龙。”
“没有选择。”陈渊平静道,“‘钥匙快齐了’。无论第三把钥匙是陷阱还是希望,我们都必须去确认。呆在外面,只会被慢慢围剿消耗。”
守尸人点了点头:“路线图我会在出口处给你们。上面标注了几条相对隐蔽、避开主要煞风带和已知腐沼据点的路径,以及几处可能找到补给和情报的‘安全屋’(废弃的前人营地或隐蔽洞窟)。但记住,时过境迁,那些地方未必安全,需自行判断。”
他顿了顿,灰白的眸子看向陈渊,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另外,关于你身上‘标记’的长期应对……冰火镜只是权宜之计。若想真正解决,或许需要从‘标记’的源头——也就是‘深潭凝视者’本身,或者它背后的‘归墟之门’着手。天哭城作为心魔执念汇聚之地,与‘归墟’的渗透或许有某种隐秘联系。你在那里,可能会发现更多关于‘标记’和‘眼睛’的线索。”
这算是额外的提示。
“还有一件事,”凌清雪忽然开口,冰蓝眸子看向守尸人,“池灵师尊残念最后说,‘小心守尸人,他与冰渊第五层的剑有旧’。冰魄源池的核心意念也警告,‘守诺的看守者,誓言是真的,但目的不止于此’。大人,您能……解释一下吗?”
这话问得直接,也瞬间让光罩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独目叟的手按上了刀柄,影蛛身体僵硬,苏婉抱紧了阿吉。
守尸人似乎并不意外。他干枯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苦笑。
“池灵那孩子……还是那么敏锐。连源池核心那点残留的本能灵性,都感觉到了。”他缓缓道,“没错,我与池寒是故人。当年,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之一。他剑心破碎、堕入冰渊,与我……有一些关联,或者说,我对此负有部分责任。”
他并未详细说明是什么责任,但语气中的沉重不似作伪。
“我驻守裂谷,看守冰渊,一方面是因为‘职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份旧债和愧疚。我想看着,也想试着……找到让他残念解脱,或者至少查明当年全部真相的方法。”
他看向陈渊和凌清雪:“帮助你们,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交易’和‘研究’。但另一部分,是因为你们身上牵扯到的‘钥匙’、‘大祭’、‘古界’、‘焚剑谷叛徒’……这些线索,很可能都与当年导致池寒陨落、玄冰剑池覆灭的幕后黑手——血铃教及其同盟者——有关。通过你们,我或许能更快地触及真相,甚至……找到向那些杂碎讨还血债的机会。”
“所以,你的‘目的不止于此’,是指利用我们,追查旧友陨落的真相和复仇?”陈渊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守尸人坦然承认,“但这与帮助你们生存、前往天哭城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是一致的。我们各取所需,相互印证。我的誓言依旧有效——带你们离开裂谷,并提供我承诺的情报和路线。”
他说得很坦率。没有将自己包装成无私的圣人,而是明确了相互利用的关系。这种坦率,反而让陈渊觉得比虚伪的友善更可靠一些——至少目的明确,且暂时一致。
“明白了。”陈渊点头,不再追问。有些旧事,当事人不愿多说,追问无益。只要目前目标一致,且誓言约束,便可暂时合作。
就在这时,冰隙甬道前方,出现了一点**稳定的白光**,并且迅速扩大。
“出口到了。”守尸人道,“准备好,落地可能会有颠簸。”
灰光罩猛地加速,朝着那白光冲去!
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和刺目的白光后,众人脚下一实,重新踩在了坚硬冰冷的冻土上。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扑面而来。
他们站在一处低矮的、被积雪半掩的古老石质哨塔废墟旁。放眼望去,是一片辽阔的、起伏不平的永冻荒原,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远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更加高耸、颜色暗沉的连绵山影——那是“哭风坡”和更南方的“天哭城”所在方向。
守尸人收回了灰光罩,身影似乎又佝偻了几分,气息也微弱了一些,显然维持甬道和光罩消耗不小。他递给陈渊一块冰片(新的路线图),又拿出一个小皮袋:“里面是最后一点‘寒谷行军丸’和净水,省着用。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他看向南方,目光悠远:“接下来的路,靠你们自己了。记住,天哭城是心相之地,所见未必为实,所闻未必为真。相信你们的同伴,但更要相信你们自己的‘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哨塔废墟深处,身影很快被风雪和阴影吞没,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风中飘散:
“若有机会……代我向池灵的剑,问声好……”
风雪呼啸,很快淹没了他的踪迹。
众人站在荒原边缘,一时间有些茫然。
“现在……怎么办?”苏婉看向陈渊。
陈渊握紧了手中的路线图冰片,感受着后背冰火镜那持续抽取生机的虚弱感,以及镜体中央乳白光点带来的奇异平静。他看向南方那阴沉的天际,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但眼神坚定的同伴。
“休整一炷香。吃行军丸,处理伤口。然后——”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向南。去天哭城。”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后背冰火镜中央那乳白光点,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响起了戍那许久未曾出现的、微弱却清晰的契约回响,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时隙逆流……加剧……冰棺……异动……”
“……南方……小心……‘铃’声里的……**时间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