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一石二鸟”,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铁愉秋的心湖中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站在那里,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灰色劲装,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他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两位大人物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蝼蚁。他所以为的刀光剑影,在长老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意拨弄的棋局。
“好啦,这事情你也不要想太多。”刑堂长老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醒,那声音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惶恐。
长老端起自己那杯未动的茶,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温润的茶气。“愉秋,你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铁家的根基,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姓铁的,也包括那些为我们效力的外姓修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悠远:“你只需要继续保持对风火坊的压力,让他们像一只被追赶的兔子,时刻不得安宁。必要的时候,花点灵石,雇佣一些散修去袭扰,也未尝不可。让他们去当那把最锋利的刀,去啃最硬的骨头。”
听到这里,铁愉秋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的做法并无二致。
“但是,”长老话锋一转,“一味地驱使,只会让马儿跑死。我铁家的修士,也不能总是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那样会寒了人心。”
他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对他们的任务,也要适当放点‘肥差’。比如,一些油水丰厚但风险不大的护送任务,或者一些明确了妖兽实力与位置的清剿任务。让他们也能尝到甜头,让他们觉得,为铁家卖命,是值得的。但切记,不要过于明显,要穿插在那些艰难的任务之中,做得像是一种……运气。”
铁愉秋浑身一震,再次被长老这番话所折服。
这哪里是在布置任务,这分明是在玩弄人心!用散修当刀,消耗对手;用“肥差”为饵,吊着自己人的忠心。一张一弛,一压一拉,将所有人都牢牢地控制在股掌之间!
“属下……明白了!”铁愉秋深深地弯下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畏与折服。
“去吧。”长老挥了挥手。
铁愉秋如蒙大赦,再次行了一礼,才悄无声息地倒退着离开了院子,他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外面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只剩下石桌上那摊狼藉的水渍,和依旧在冒着热气的茶壶。
刑堂长老的目光,落在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铁山身上。此刻的铁山,脸上的狰狞与狂暴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平静,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碎裂的白瓷,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明白了?”长老的声音幽幽响起。
铁山的身躯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长老……”他沙哑地开口,“我以前,只知道用拳头去解决问题。”
“拳头,只能打碎一个人的骨头,却打不碎他的意志。甚至,有时候还会让他的意志变得更强。”长老拿起茶壶,重新给铁山面前那个备用的茶杯斟满了茶,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旋转,漾起一圈圈涟漪。
“而计谋,权术,人心……”长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它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也能让你的敌人,在自以为是的胜利中,走向毁灭。”
“掌控人心,比掌控力量,要复杂得多,也……有趣得多。”
铁山死死地盯着那杯新茶,茶水中倒映着他此刻的脸,平静得有些可怕。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新生的、扭曲的兴奋。
“是啊……有趣得多。”
他端起茶杯,这一次,他的手稳如磐石,再无一丝颤抖。
……
与此同时风火坊。
与刑堂长老那洒满阳光、茶香四溢的院落不同,这里是另一番光景。
在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墙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石头,那光芒冰冷而惨淡,将密室中的一切都照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咔哒……咔哒……”
细微的铁链晃动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
密室中央的几个粗大木桩上,赫然捆绑着三名身穿铁家制式服装的修士!
他们个个带伤,嘴角挂着血迹,身上的衣服也已破烂不堪,露出下面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们的琵琶骨被特制的铁钩洞穿,灵力被彻底禁锢,此刻正虚弱地吊在刑具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密室的角落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陈方,他此刻脸上挂着一丝邀功般的得意笑容。
“三族兄,你看,按照你的吩咐,全都活捉了。”
陈三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名气息奄奄的俘虏。他的衣衫一尘不染,与这肮脏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不是来审讯犯人,而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
他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几名炼气一层巅峰的修士,在铁家里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失踪了,那边顶多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不开眼的妖兽,不会引起他们过多的注意。”
他踱步上前,走到一名俘虏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他们的巡逻路线很偏僻,按照铁家的规矩,失联超过三日才会上报,再派人查探,确认是失踪还是遭遇不测,至少又要两日。五天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陈三的语气,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被他捏住下巴的,正是那个外貌清瘦的修士。他虽然身受重伤,但眼神中的火焰却未曾熄灭。他死死地盯着陈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啐向陈三的脸!
“呸!”
陈三的反应极快,头微微一偏,那口血痰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在墙上留下一抹刺眼的暗红。
一旁的陈方顿时大怒,上前一步就要动手:“找死的东西!”
“慢着。”陈三却抬手拦住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刚才被羞辱的不是他。
那清瘦修士见状,以为对方是怕了,不由得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喝骂道:
“咳……咳咳!风火坊的玩意儿,你们就这点本事吗?等着吧……等我们铁家的大军一到,你们这个破坊市,连同你们陈家,全都要被碾成齑粉!你们都得死!”
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充满了绝望中的疯狂。
然而,面对这声色俱厉的威胁,陈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温和甚至堪称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惨白的灵石光芒映照下,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与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