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山别墅出来,夜色已如浓墨般浸染了天际。几辆车并未随大流散去,而是默契地尾随着靓坤的座驾,穿过渐稀的车流,驶向葵青方向。
葵青码头附近,一家不甚起眼但口碑极佳的海鲜酒楼,是韩斌时常招呼自己人的据点。
酒楼老板是个满脸风霜的老渔民出身,见韩斌带着一行人深夜到来,也不多问,只点点头,便引着他们径直上了三楼最里侧的包间。包间临海,推开窗便能嗅到咸湿的海风,听见隐约的潮声。
除了靓坤、韩斌,同来的还有恐龙、十三妹、马王简、无良、细眼等几人。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这顿宵夜绝非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众人落座,无需多言,老板已手脚麻利地端上几碟精致的佐酒小菜,和两大盘刚出蒸笼、冒着热气的蒜蓉粉丝蒸扇贝。
靓坤挥退了想要留下服务的伙计,亲自执壶,给众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冰镇的啤酒。泡沫细腻,滋滋作响。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杯,目光在摇曳的灯光下扫过每一张熟悉又各怀心思的面孔。
韩斌与他碰了碰杯,仰头饮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压下心头的些许躁动。他知道,有些话,今晚必须摊开来讲了。
“斌哥,今天开会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靓坤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我发现蒋先生看你的眼神有一点阴郁,对你的所作所为可能有点不满啊!”
韩斌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掺杂着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唉,其实这一切都是蒋先生自己造成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他夹起一块扇贝肉,却没急着送入口中,“当时特派员是先找上他的门,递的橄榄枝。是他自己觉得无关紧要,随手就扔了。现在木已成舟,人家那边已经对蒋家……失了信心。这话,是上面透过来的意思。”
他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包间里,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心头。恐龙、马王简等人交换着眼神,神色各异。
靓坤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前路的忧虑与某种深切的疲惫。“说句实话,看到今天蒋先生的这种表情,我的心真的是凉了半截。蒋先生的心态如果不改变,我真不知道以后红星的路在哪里?”
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他继续说道:“以前我走错了路,他千方百计的来干我,我二话没说,这是我懂了。大家转正行的路,我认栽。我活该,这我都认,我毫无怨言。如果蒋先生心眼还是这么小,我都想干脆退出洪兴算了,图个清净。”
靓坤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说句实在话,就算我现在退出洪兴,以我手头的实力和人脉关系,在香港,敢动我的人,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韩斌闻言,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同等级的自信与江湖沉淀的傲气:“阿坤,这话在理。在香港这地方,但凡还想继续吃这碗饭的,谁会脑子发昏,同时对我们两个动手?除了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
“是啊,”靓坤的语调变得有些感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意,“我当初费心费力,拉来二手车市场、汽车组装厂这些项目,本意是带着兄弟们一起发财。蒋先生知道了,说要归到社团名下,做大做强,我二话没说,给了。可结果呢?”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在开年会的时候也没有多提及我对社团的功劳,其实这些都没有所谓,大家都知道吴亮坤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社团付出了多少,不是他蒋先生不说就能磨灭我的功劳的,只是有的时候觉得心寒啊!”
这番话,说出了在座不少人的心声。恐龙默默喝酒,无良和马王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类似的情绪。十三妹则轻轻叹了口气,女人心思更细,感受或许更深。
“那……”十三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付东星的事,我们到底怎么弄?真按蒋先生说的,联合其他社团硬干?”
靓坤和韩斌几乎同时抬起头,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讽刺的笑容。
韩斌接过话头,语气笃定:“东星的事,蒋先生自己去谈,只要他真能按阿坤下午说的,把新义安、14K、和联胜都拉上船,四大社团一起发声,要赶东星出局,港英政府能怎样?他们敢为了一个东星,把四大社团几十万直接间接靠社团吃饭的人全得罪了?他们敢调军队进港清场?你信不信,他们前脚敢动,大陆那边后脚就敢有反应。现在这局面,是三足鼎立,我们不用,也不该怕他们。”
他的分析冷静而现实,充满了对时局和人心的精准把握。
靓坤微笑着看着韩斌,忽然话锋一转,问了个让韩斌措手不及的问题:“斌哥,你联系的那位特派员……是不是叫‘大圈豹’?”
韩斌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微缩,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看向靓坤:“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以为的要多一点。”靓坤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如夜海,“打个电话,请他过来一趟吧。就说,我廖永坤在这里等他。”
韩斌皱了皱眉,语气带着怀疑:“阿坤,你别以为自己面子有多大。你以为你叫他,他就一定会来?”
靓坤没理会他的质疑,只是淡淡地重复:“电话你不打,怎么知道他不会来?”
韩斌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掏出那只笨重的大哥大,走到窗边,拨通了那个极少动用的号码。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他挂断电话,走回桌边,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惊讶与不解。
“他说……二十分钟后到。”韩斌坐下,语气有些发懵,“阿坤,你什么时候跟大圈豹这么熟了?他听到你的名字,答应得也太爽快了。”
靓坤失笑摇头:“我什么时候认识他了?我连他面都没见过,何来熟络?”
“那他为什么一听是你叫,立马就过来?”韩斌依然不解。
“斌哥,你平时挺精明,怎么这事上犯糊涂?”靓坤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我在东南亚的能量,说句不客气的,未必比你小。我叫他,他敢不来?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厅副厅长,难道还想摆谱?”他故意将“副厅长”三个字咬得略重。
韩斌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还‘小小的’副厅长?人家那是管着一省治安的大员!我们香港这弹丸之地,在人家眼里……阿坤,你这口气是真牛。”
“行了,等他来了再说。”靓坤摆摆手,不再纠缠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