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将断剑残匣封入铁匣时,指尖蹭到一道新刮痕。
那裂纹比昨夜更深,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地底阴火反复灼烧过。
他没说话,只把匣子推到烛台旁,火光映在铜扣上,一闪即灭。
严冰雪坐在案前,镊子夹着信笺一角,缓缓移向烛火。
纸面微卷,几行字迹自灰白处浮现,墨色如锈。
她眯眼细看,唇线绷直。
“兵部侍郎王大人,今晨在朝堂称病退班。”她低声,“但密报里说,他昨夜收到一封家书——来自江南巡盐道。”
尉迟逸风抬眼:“他儿子?”
“不止。”她将信纸翻面,背面浮出一行小字,“御史台已递弹劾折,指‘玄晷盟’私设兵炉,违制铸器。奏章副本,此刻就在我们桌上。”
风宝立在砚台边,忽然展翅,叼走她鬓边银簪,飞出窗外,朝着南街连鸣三声。
严冰雪抬眸:“铁作监监正,今早进宫了。走的是偏门,没带随从。”
尉迟逸风冷笑:“他以为躲得够深。”
“不是躲。”她指尖轻点名单上“王”字,“是动摇。有人想脱身,但不敢明说。”
尉迟逸风将铁匣推至案心,剑脊裂纹在烛下泛出一线赤光:“那就给他们递个话——想活命,得先交货。”
东宫偏殿,茶盏砸在案上,碎瓷溅到密报边缘,正好盖住“王大人倒戈”四字。
李承乾盯着那片湿痕,指节敲着扶手,一声比一声重。
“本王给他的兵符,他敢不接?”他声音压着火,“还是说,他觉得江南那点盐税,能护住全家脑袋?”
幕僚郑参军垂手立于阶下,嗓音放得极低:“殿下,王大人之子确实在查盐案。若我们……以案中漏洞相胁,或可逼其回头。”
话未落,门外“哐当”一声,瓷片四散。一名侍卫跌进来,袖口带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殿下!城南兵器库……被端了!”
李承乾猛地站起,袖风扫落密报,纸页翻飞,落于地砖缝隙。
“多少人?”
“二十工匠,全被王府暗卫带走。库门铁锁……是被人从内打开的。”
李承乾眼神一沉:“内鬼?”
“不,是叛逃。”郑参军拾起密报,指尖抚过“御史”二字,“王大人没走,但他的人,先跑了。”
李承乾盯着地上碎瓷,忽然笑了:“好啊,一个御史敢递弹劾,一个侍郎想抽身,连我眼皮底下的人,都敢开门放贼?”
他转身,抓起案上朱笔,在空白纸上重重写下“斩”字,笔锋撕裂纸背。
“传令下去,今夜子时,让‘庚七’去见他父亲——提着人头去。”
御道之上,周御史握紧袖中奏章,脚步未停。
日头正高,照得石板发白,他额上却渗着冷汗。
三道黑影自侧巷闪出,刀未出鞘,但袖口锯齿纹已露。
周御史脚步一顿,忽然掀开外袍,露出内里软甲,黑缎上密布铜鳞。
“你们可知,这奏章是副本?”他声音不颤,“正本三日前已由暗卫送往江南,交至新帝手中。”
刺客一怔,刀势微滞。
周御史袖中铜钱飞出,正中一人手腕,短匕落地,刀脊“庚字七号”四字清晰可见。
远处马蹄声起,王府暗卫已至。
他弯腰拾起短匕,指尖抚过刻痕,低语:“果然与城北铁匠铺的一致。”
他抬头望宫门,阳光刺眼,却未眨眼。
“这盘棋,该掀桌了。”
王府花园,石桌之上,铁匣敞开,断剑残片横陈。
阳光斜照,剑脊裂纹泛着冷光,像是冻住的血痕。
尉迟逸风指尖划过“庚七”二字:“兵部侍郎倒戈,御史弹劾,两股力同时压上——他们撑不住。”
严冰雪摊开名单,指尖点在“王”字上:“他儿子在江南查盐税案,若我们能保他无事,再递一份‘查案有功’的密折……”
话未完,月洞门外脚步轻响。
林婉儿提着食盒缓步而入,裙摆微扬,右角一道新裂口,像是被利爪撕过。
风宝立在她肩头,忽然低头,一嘴啄向食盒提绳。
“表妹。”严冰雪声音不冷不热,“今日怎有空来?”
“听说王爷旧伤未愈,特备了些安神糕。”林婉儿勉强一笑,手却微微发抖。
尉迟逸风不动,只将铁匣合上,铜扣“咔”地锁死。
严冰雪起身,银针已夹在指间,轻轻一弹,针尖抵住林婉儿腕脉。
“这糕点,是给谁的?”她问。
“自然是……给王爷。”
“可你进园时,风宝在南墙鸣叫三声——那是‘外客带信’的暗号。”她指尖微压,“你袖口有墨痕,是宫中特制朱砂。刚才在御史台,你见过谁?”
林婉儿脸色骤白。
风宝跳下她肩头,一爪撕开食盒布罩,露出三层点心。
最下一层,压着一封未封口的信,火漆印残缺,正是东宫样式。
尉迟逸风抬手,两名暗卫自廊下现身。
“送林小姐回府。”他声音平静,“顺便,请她父亲来喝杯茶——就用我们刚收的那批‘玄晷炉’特供茶。”
林婉儿被带出园门时,裙摆扫过石阶,风宝立于墙头,目送她远去,忽然展翅,朝着西市方向连鸣三声。
京郊驿站,信使解下腰间火漆匣,正欲上马。
尉迟逸风接过密信,展开一瞬,眉头微蹙。
“字迹是郑参军的,但火漆印偏左三分。”他将信纸翻转,迎光细看,“真印该在正中。”
严冰雪取来银针,蘸了信纸边缘墨迹,轻轻一刮,针尖泛出暗红。
“遇热变色。”她低语,“‘玄晷盟’特制墨。他们想让我们以为,御史要倒戈。”
尉迟逸风冷笑,取来火漆印盒,按下真印,红蜡封住信口。
“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盟约之人。”
信使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风宝忽然飞起,落在马鞍前,朝着西市方向连鸣三声。
严冰雪抬眸:“西市今日有铁匠集会,监正没去,但他手下三个匠头,全到了。”
尉迟逸风将断剑残片收入袖中,剑刃刮过布料,发出细微裂响。
“去看看。”他说,“谁在等消息,谁就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