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那只信鸽刚掠过城楼,便被一支冷箭钉在了檐角。
尉迟逸风站在宫门外的石阶下,披风沾着山道的露水,肩头却还留着风宝飞离时拍打的力道。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空了的剑鞘——那把染血的软剑已被收缴,人也被押入偏殿候审。
殿前禁卫林立,目光如钉。他知道,这一场不是问罪,是围猎。
金殿之上,文武分列。皇帝端坐龙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礼部尚书出列,声音洪亮:“尉迟逸风勾结江湖匪类,私藏禁物,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请陛下明断!”
话音未落,刑部侍郎立刻附和,接着是工部、户部数名官员接连站出,言辞激烈,一口咬定他与血影门余孽互通有无,更有人拿出一卷残破布条,说是从王府后院挖出的“密信”。
尉迟逸风垂眸站着,没辩一句。
他知道这些人的嘴脸。今日若无铁证,便是百口莫辩。
直到内侍高唱一声:“王爷有呈禀!”
他缓缓抬头,一步步走上玉阶,在御前跪下。
双手托起一块青玉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无言自辩,唯有一物,请陛下亲览。”
周慕白皱眉。
这块玉牌他认得,是先帝赐予诸王的信物,背面刻有暗纹编号,无法仿造。
可此刻它被剖开两半,中间夹着几页泛黄纸片,还有一小包封在油纸里的白色粉末。
“此证来自断龙岭玄音阁废墟,由医女严冰雪亲手所得。”
尉迟逸风语速平稳,“三日前,她率人突袭贼巢,查获左司密署与血影门往来的密函残页,以及一批用于保存人体的尸碱药粉。名单上有十七人,皆为近年失踪的江湖客、旧仆、甚至宗室远支。”
大殿瞬间安静。
周慕白眼神微动,伸手示意内侍接过玉牌。
李承乾突然冷笑一声,跨步而出:“荒唐!一个江湖女子的话也能作凭?这等伪造文书,怕是早与反贼串通好了,栽赃朝廷命官!”
他说着,朝身旁礼部官员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夺玉牌:“此物未经查验,恐有毒害圣驾之险,不可轻启!”
尉迟逸风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若此刻毁证,明日邸报上便可写——‘刑部某员,于金殿当众撕毁御批信物’。不知这位大人,是想抄家灭族,还是流放三千里?”
那官员手一僵,缩了回去。
周慕白盯着玉牌看了许久,终于下令:“取火漆印鉴,核对封条。”
内侍快步捧来印盒,逐一比对。
封口火漆完整,印章清晰,正是驿站加急专用的“八百里飞骑”签押,还有沿途三处关卡的验讫戳记。
皇帝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他亲自拆开封层,取出那份名单。
第一行就写着“林氏,年四十二,原属东宫膳房,三年前告病返乡,实则押送至断龙岭西窟”;再往下,竟有几位开国功臣之后的名字,连兵部已故参将的小女儿也在其中。
“这些……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案子。”他低声说。
“是。”尉迟逸风跪地叩首,“他们用活人试药,炼制所谓‘长生引’。严冰雪在玄音阁地下发现一条秘道,直通山腹,里面有数十具浸泡在药液中的躯体,尚存气息,却已神志全失。”
群臣哗然。
李承乾脸色发青,强撑道:“空口无凭!你说有秘道就有秘道?有尸体就有尸体?这种事,谁去查过?”
话音刚落——
“咯咯——”
一声清亮鸡鸣自殿外传来。
紧接着,一道金影破窗而入,双翅展开足有三尺宽,爪中紧攥一只染血布袋,稳稳落在尉迟逸风肩头。
风宝昂首挺胸,羽毛根根炸起,像披了件战袍。
众人惊得后退一步。
尉迟逸风伸手接过布袋,当场打开,倒出半块铜钥。
他将玉牌夹层中的另一半取出,轻轻一拼——严丝合合,正面刻着“左司密令”,背面是一串编码,与户部库房调令格式完全一致。
“此钥可开启血影门设在各地的药库暗格。”他声音沉稳,“据严冰雪所查,每启用一次,需双钥合并,且由左司密署主官亲自监押。而近半年七次‘药材调运’记录,皆由户部右侍郎签批,经李大人您亲手盖印。”
他抬起头,目光直刺李承乾。
“敢问李大人,调的真是药材吗?”
李承乾浑身一震,猛地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香炉。
周慕白霍然起身,一把抓起那份名单,手指颤抖:“朕记得……林婉儿表嫂的母亲,就是三年前说回乡养病,从此再无音讯。”
他猛然将名单摔在龙案上,怒喝:“来人!即刻封锁左司密署,所有档案封存!刑部牵头,彻查近五年失踪人口案,涉案者——不论品级,锁拿问罪!”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几名与李承乾交好的官员还想开口求情,却被禁军直接架出大殿。
尉迟逸风仍跪在地上,脊背笔直。
“起来吧。”周慕白的声音缓了下来,“朕……错怪你了。”
尉迟逸风叩首:“谢陛下明察。”
“你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臣只是不想,有人打着朝廷旗号,拿活人炼药。”
周慕白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个医女……严冰雪,现在何处?”
“应在江湖休整。”
“传旨。”皇帝转向内侍,“拟诏:追查‘活药’案一切关联势力,凡提供线索者,重赏。另——加封严冰雪为‘昭德医使’,赐紫绶金印,准其持节入京,不受门禁约束。”
尉迟逸风微微一怔。
风宝在他肩头抖了抖翅膀,忽然张嘴,吐出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
尉迟逸风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细字:“药库不止一处,南方另有据点,速查漕运账册。”
他捏紧纸条,抬头望向殿外。
天光正破云而出。
一名小太监匆匆奔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南衙急报——昨夜江州码头发现一艘无主货船,舱底搜出大量密封陶罐,罐中……全是泡着药水的手指。”
尉迟逸风缓缓站起身,将纸条收入袖中。
风宝跃上横梁,低头啄了啄一根垂落的红绸。
那绸带原是庆典所挂,如今一角已被烧焦,像是被什么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