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残玉滑入河底,青光如潮退去,沉船重归死寂。
严冰雪掌心的伤口尚未凝结,水流一冲,血丝蜿蜒,被暗河无声吞没。
她未收回手,反倒将残玉紧攥,指节泛白。
尉迟逸风仍挡在她身前,肩头微沉,呼吸略重。
方才那一推耗了心力,毒血逆流,已不止于袖口渗出。
他未回头,只低声道:“别碰那龙口。”
“我已经碰了。”她冷笑,指尖在青铜构件上一刮,绿锈簌簌而落,露出底下刻痕,“‘医女九九,血饲长生’——这不是门,是祭坛。”
风宝扑翅落在她肩头,羽毛湿透,却仍昂首,目光死死盯着那龙首衔环处。
它忽然用喙轻啄严冰雪手腕,又指向沉船深处,喉间发出短促低鸣。
尉迟逸风顺着它示意的方向望去,龙腹下方,船体裂开一道窄缝,隐约可见舱内有物反光。
他抬手欲探,却被严冰雪一把扣住腕脉。
“你还想被那东西勾了魂?”她瞪他,“刚才那龙眼盯你时,你心跳快了三成。这不是机关,是活物。”
“不是活物。”他喘息着,“是感应。它认得我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你父王留下的罪证?”她冷笑未散,却未松手,反而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拽,银针自袖中滑出,刺入他百会穴。
尉迟逸风闷哼一声,神志稍清。
他抬手抹去额角冷汗,声音低哑:“幼时,我在父王密匣见过这纹,蛇形盘绕,首尾相衔。他说,那是守陵人的印记。”
“守陵人?”严冰雪眯眼,“守的是陵,还是祭坛?”
她游近沉船,借尉迟逸风掌中毒血散发的微光,照向龙腹内壁。
青铜上刻满细密铭文,字迹古拙,与祖父笔记中“前朝炼命录”残页上的笔法如出一辙。她逐字辨认,唇间低语:“九十九医女,血脉为引,炼魂续命帝崩于甲子年,寿三百而不得长生,反化腐骨。”
话音未落,尉迟逸风猛然抬手,按住她肩头。
“停。”
他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严冰雪回头,见他面色发青,额角青筋隐现,显然毒势已侵入心脉。
“继续念。”他咬牙,“我撑得住。”
“你撑不住。”她甩开他手,“你再靠近这船三步,我不保证能救你。”
“那你就别救。”他竟扯了下嘴角,“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想甩开我。”
“我是怕你死得太难看。”她冷哼,却还是从药囊残袋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他口中,“压毒的,别指望起死回生。”
尉迟逸风吞下药丸,气息稍稳。他盯着那铭文,忽然道:“前朝覆灭那年,皇陵大火三日不熄。史载是叛军所纵,可若是守陵人自己烧的呢?”
“为了毁掉炼命录?”严冰雪接话,“可他们没烧干净。这船,这龙首,这铭文都是证据。”
她指尖抚过蛇形纹,眉头忽锁:“这纹路不止是守陵人的标记。你看这里!”她指向纹路交汇处,“蛇眼位置,有个极小的‘寅’字。”
尉迟逸风瞳孔微缩。
“寅七方位。”他低声道,“城郊破庙。”
“正是慕容轩现身之处。”严冰雪冷笑,“他不是偶然出现的。他是被这纹路引来的。”
“还是说他本就是守陵人后裔?”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寒意。
风宝忽然扑翅,从肩头跃下,挣扎着游向沉船尾部。
它爪子扒住断裂的船板,奋力一掀,底下露出半埋的暗格。
它用喙叼出一物,奋力游回,爪中紧握半块玉佩,通体乳白,边缘刻有云雷纹。
严冰雪接过玉佩,心头一震。
这纹路,与她手中残玉如出一辙。
她立刻取出慕容轩遗落的那半块,两片拼合,严丝合缝,玉身浮现龙纹缠绕之象,宛如活物盘旋。
她未迟疑,将合璧玉佩按入沉船舱壁一处凹槽。
咔。
一声轻响,沉船底部缓缓开启,青铜卷轴浮出水面。
尉迟逸风伸手取出,展开一看,竟是山川密道图,线条精细,标注清晰。终点处刻着四字,“前朝秘库·医冢”。
“玉引龙,血开冢。”严冰雪念出地图边缘小字,指尖轻抚玉佩,“这玉,是钥匙。”
“也是诱饵。”尉迟逸风盯着地图,“谁留下这图,就等着有人用血脉去开冢。”
“可若不开,真相永埋。”她冷笑,“我祖父死前说‘医女之路,非死即疯’,如今看来,不是疯,是被炼成了药引。”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玉佩从凹槽中取出。
“你做什么?”她皱眉。
“这图不能由你带。”他声音低沉,“你身上流的是开国医女的血,这玉会认你。一旦靠近秘库,你就是活祭品。”
“那你呢?”她讥讽,“你父王饮过医女血,你就不怕自己也是祭品?”
尉迟逸风一顿,眸色深沉。
“若我这病,真是因他饮血而起……”他缓缓道,“那我这身血,或许也能开冢。”
“你疯了?”她怒视,“你以为这是比谁命贱?”
“我以为这是查真相。”他抬眼,目光如刃,“你敢查,我不敢挡。”
风宝忽然扑翅,爪子猛拍玉佩,又指向严冰雪,喉间发出急促鸣叫,似在警告。
严冰雪低头,见玉佩拼合处,竟渗出一丝血珠,不知是她掌心血,还是玉中所藏。她未动,只冷冷道:“它在认主。”
“那就别让它认。”尉迟逸风将玉佩收入袖中,“地图我收着。你跟风宝断后。”
“你信不过我?”她冷笑。
“我信你。”他直视她,“可我不信这玉。”
远处水道,水流微动。
慕容轩的身影已逼近至十丈内,手中长剑未出鞘,却已有剑气扰动暗流。
他目光落在沉船开启的暗格上,嘴角微扬,却不急攻,仿佛在等什么。
严冰雪盯着他,忽然道:“他在等我们打开秘库的路。”
“所以他不杀我们。”尉迟逸风低语,“他要我们带路。”
“那我们就偏不让他如意。”她冷笑,猛然将玉佩从他袖中夺出,转身便向地图所示的上游水道游去。
尉迟逸风一愣,随即追上。
“你做什么?!”他低喝。
“我走前面。”她头也不回,“总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显得我无情无义。”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情义?”他咬牙,却仍紧随其后。
风宝扑翅跟上,爪子死死钩住严冰雪衣领,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水流渐急,前方水道收窄,石壁上隐约可见凿刻的符纹,与沉船铭文同源。
严冰雪游至一处岔口,停下。
地图显示,左道通“医冢”,右道通“陵渠”。
她正欲抉择,风宝忽然扑翅,指向左侧。
“你确定?”她皱眉。
风宝点头,爪子轻拍玉佩,又指自己胸口,似在说“我能感应”。
尉迟逸风游近,低声道:“左道有机关痕迹。石壁上的符纹,被人动过。”
“被人动过?”她冷笑,“那不正好?说明有人先替我们试了路。”
“也说明陷阱已设好。”他沉声,“你真要赌?”
“我不赌命。”她盯着左侧水道,“我赌他们不敢在秘库门口动手,真东西在里头,他们舍不得毁。”
她率先游入左道。
水流骤急,石壁符纹随行发光,仿佛被玉佩牵引。
游出百步,前方豁然开朗,一座青铜巨门矗立水底,门上盘绕双蛇,蛇口衔环,环中嵌着一块凹槽,正是玉佩形状。
严冰雪抬手,欲将玉佩插入。
尉迟逸风忽然扣住她手腕。
“等等。”
“又怎么了?”她皱眉。
他盯着蛇眼位置,低声道:“蛇瞳在动。”
她一怔,细看那青铜蛇眼,竟有极细微的转动,仿佛机械齿轮在缓缓咬合。
“机关启动了。”她冷笑,“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她挣开他手,将玉佩按入凹槽。
咔。
青铜门缓缓开启,幽光自门缝溢出,映照水底,竟照出一行浮空铭文。
“医女之血,终归于此。”
严冰雪未动,只盯着那字。
尉迟逸风却忽然抬手,将她往侧一推。
一道水刃自门内激射而出,擦过她方才所立之处,将石壁削去一层。
门内,黑暗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严冰雪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弹入水中。
青光扩散,照亮门内十步。
空荡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青铜鼎,鼎腹刻满医女名录,最上方,赫然写着。“严氏初祖,血尽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