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丛矮树晃动的枝叶早已静止,可严冰雪指尖在药囊边缘滑过时,仍觉一丝异样。她没停下,将玉瓶逐一归位,动作利落,却在触及护心散那刻顿了顿。
这瓶药不该在这儿。
她记得清楚,昨夜封存时,瓶口缠的是青灰丝线,而此刻却是素白细绳。线头打结的方式也不同,是宫中女眷惯用的蝶扣——王府药房从不用这种花样。
风宝蹲在横梁上,忽然展翅扑下,爪子直拍她手腕。它力道不轻,几乎带翻药囊。严冰雪抬眼,见它盯着那瓶护心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咯声,像是警告。
“你又闹什么?”她低声问,却已抽出银针,挑开瓶塞。
粉末泛着微黄,气味清淡。她捻了一点,指腹搓揉片刻,察觉颗粒过于细腻,不像研磨所得。寻常护心散入炉三炼,质地粗粝,遇水即化。而这粉,竟有些滑腻。
她取来清水滴入。水面先是平静,继而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像晨雾掠过湖面。再过片刻,水中浮出几缕浅紫絮状物,缓缓旋转,如同活物。
“致幻花粉。”她声音冷了下来,“阴纹兰。”
这是北地禁药,微量即可使人神志恍惚,若混在护心散中随体温挥发,入宫后稍一紧张,便可能误判脉象、言语失当。皇帝病危,太医争执不下,她若在此时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风宝跳上案台,用喙狠狠啄了啄瓶底,又指向通风口方向,翅膀急扇两下。
严冰雪起身走向后窗。木框缝隙间卡着一截细线,颜色淡粉,触手柔韧。她轻轻扯下,对着光看了看——这是桑蚕丝混金线织成的袖帕边角料,严家偏房女子才用得起的东西。
她冷笑一声,转身唤来守卫:“今晨谁进过后院洒扫?”
“回夫人,张五报了名册。”侍卫递上一张纸,“说是东院调来的新人,叫春桃,原是严家旁支送来的婢女。”
“春桃?”她翻看记录,“为何独自一人在药房待了三刻钟?”
“她说要换熏香。”
“胡说。”她将纸拍在桌上,“药房从不点香,怕乱药性。这人有问题。”
她提步往后院走,风宝紧跟其后,跃上她肩头。穿过回廊时,一只麻雀惊飞而起,从屋檐瓦缝间窜出。她抬头,见风宝突然振翅飞上横梁,爪子扒拉几下,竟掏出一小包油纸裹着的东西。
她接过拆开,里面是剩余的花粉,尚未使用。纸角有墨印痕迹,呈暗褐色,边缘略带晕染——这是严家偏房专用的松烟墨,与主院所用不同。
“果然是她。”严冰雪收起纸包,眼神渐冷。
尉迟逸风闻讯赶来时,她正坐在内堂重新配药。冰晶莲碾成细末,与茯苓、甘草按新方调配。炉火温和,药粉泛着清冽光泽。
“护心散被动了手脚?”他站在门口问。
“不是普通动手脚。”她将银碗推过去,“是冲着让我在朝堂上出丑来的。阴纹兰无毒,却能扰神智。我若在诊脉时说错话,或举止失常,别人只会当我心虚,不敢追查皇帝病因。”
尉迟逸风眉心一紧:“谁干的?”
“还能有谁?”她冷笑,“我那好堂妹,上次派人偷换紫云参不成,这次改走捷径了。让个婢女装洒扫,实则藏毒粉进府,再借通风口投药。手法比从前精细些,可惜还是忘了——她爱用粉帕,连打结都透着娇气。”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要我派人把她请来?”
“不必。”她摇头,“现在抓她,不过是打草惊蛇。她背后未必只有自己。李承乾那些人盯我们多久了?说不定正等着我们和家族撕破脸,好从中做文章。”
她将新配的护心散倒入玉瓶,贴上封条,放入最里层的药囊夹层。
“让她以为得逞。”她系紧腰带,“等我进了宫,她自然会放松警惕。到时候,顺藤摸瓜,才能看清她到底勾结了谁。”
尉迟逸风看着她,忽然道:“你就不恨?”
“恨?”她抬眼,“我早就不指望她们善待我了。替嫁那天,她们把我推出去当牺牲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家人靠不住。现在她敢动手,反倒说明她慌了。皇帝病重,储位未定,她想攀高枝,就得踩我上去。可她忘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风宝的脑袋:“咱们走一步看十步,她只顾眼前,迟早栽跟头。”
尉迟逸风点头:“我已经换了贴身护卫,全程护你入宫。药童也换成信得过的老药工,不会再让外人接触药材。”
“很好。”她背上药囊,试了试重量,“时辰差不多了。”
风宝跳上她肩头,羽毛微微炸起,目光扫视四周,像是仍在防备什么。
她刚走到前院,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夫人,柴房那边……那个叫春桃的婢女,说自己是受命行事,有个‘小姐’给了她半块玉佩作凭证,让她务必把药粉放进护心散里。”
“玉佩?”她脚步一顿,“拿来看看。”
小厮递上一块残玉,断裂处整齐,显然是故意掰开的。正面雕着梅花,背面刻着一个“柔”字。
她捏着玉片,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倒是大方,连信物都肯露出来。这是生怕我们查不到她头上?”
尉迟逸风接过玉片看了看:“她可能以为这是死局,反正婢女一口咬定,她全然不知情。只要我们拿不出更多证据,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当场揭穿。”严冰雪将玉片收入袖中,“我要让她觉得成功了,然后——看她下一步往哪儿走。”
尉迟逸风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生死场上走多了,脾气也就磨平了。”她拍拍肩上的风宝,“走吧,别让宫里等急了。”
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护卫已在门外列队等候。阳光斜照,映在她腰间的药囊上,铜扣微微发亮。
风宝忽然回头,望向西厢角落的一扇小窗。窗帘垂着,可就在那一瞬,窗缝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有人迅速缩回手。
严冰雪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前行。
她的手悄悄抚过药囊最里层的玉瓶,确认封条完好。
马车停稳,她正要登车,尉迟逸风忽然伸手拦了一下。
“等等。”他低声说,“左轮马蹄上有泥。”
她顺着看去,果然,左侧前蹄沾着湿泥,颜色偏深,带着青苔气息。
“这不是府里的土。”她眯起眼,“像是花园西南角那片荒地的。”
那里,正是昨日风宝找到九节青络子的地方。
她还没开口,风宝已猛地展翅飞起,直扑那片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