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雪盯着那杯茶,指尖在杯沿停了半息,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她转身走向药囊,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整理随身物件,实则已从暗格抽出一根银针,轻轻探入水中。
针尖刚触水面,便泛起一层乌黑,像是被无形的墨汁浸染。她眼神一沉,立刻收针入囊,压低声音唤道:“风宝。”
风宝原本蹲在床头打盹,闻言翅膀一抖,跳到她手边,脑袋凑近茶杯嗅了嗅,羽冠炸起:“这味儿不对!软筋散混着断肠引,慢毒,发作时人还觉得自己只是累着了。”
“果然是冲我来的。”她低声说,语气不惊反冷。
她没去追那个端壶离去的仆人。那人走得不急不缓,袖口沾着褐色粉末,分明是有意留下痕迹——要么是蠢,要么是饵。她更信后者。
“你去厨房侧巷,盯住那壶底残渍,别让人清理。”她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三个小药瓶,分别藏进袖口、靴筒和发髻夹层。又从床板暗格取出一枚铜哨,塞进枕下。这是她与尉迟逸风约定的紧急信号,一旦吹响,亲卫三息内必至。
风宝振翅飞出窗棂,身影一闪便没入院角阴影。她则缓步走向梳妆台,拧开瓷盒,取脂粉轻抹面颊,仿佛真只是倦极补妆。镜中人眉目清利,眼底却已燃起火光。
厨房侧巷,风宝落在柴堆顶端,爪子勾着一片湿漉漉的布条。刚才它赶到时,正撞见一名杂役拎着空壶往柴房走,嘴里嘀咕着“烧干净”。它二话不说扑翅猛啄,那杂役吓了一跳,壶脱手摔地,茶水泼了一地。
风宝低头一闻——香料味盖得再厚,也掩不住毒药的涩腥。它叼起沾了残液的抹布,转身就飞。
严冰雪正在廊下踱步,看似随意,实则耳听八方。她听见远处脚步渐近,是两名厨娘提着食盒过来,说是午膳备好了。她抬手拦住:“今日我不用厨房做的饭菜,把菜撤了,换我贴身丫鬟送来的小灶。”
两人一愣,还想说话,她目光一扫:“王爷交代过,我这几日调理身子,饮食须格外小心。你们若不想担责,就照办。”
两人脸色发白,连忙退下。
她回房关门,风宝也刚好飞回,爪子松开,布条落在桌上。她取来一只白瓷碟,将布条绞出几滴残液,又从药囊取出三味药粉依次洒入。液体先是泛青,继而转紫,最后浮起一层细密红点。
“宫外西市‘香满楼’的特供香料包。”她冷笑,“这种料只供三品以上官员私厨,用来遮药味,寻常人家根本见不着。”
难怪那茶水表面浮油光——不是茶坏了,是有人用香料调了毒,再混进日常饮具里。手段隐蔽,查无可查,若非她警觉,此刻早已中毒。
这已不是简单的投毒,是试探,是警告。
主谋动手了。
她迅速将茶杯封入油纸,连同布条、玉佩残片和账册副本一并锁进床底铁匣。刚合上盖子,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尉迟逸风的亲卫统领。
她迎出去,在檐下低声交代:“从今日起,全府禁用外来食材,所有吃食由东院小灶统一采买、当场开箱、专人烹制。厨房内外加双岗,每顿饭留样三份,密封保存。”
统领领命而去。
她回到房中,风宝已跳上桌角,爪子拍着她刚收好的铁匣:“现在怎么办?等他再下手?”
“不。”她摇头,“他敢在王府动手,说明已经慌了。我们前脚拿到证据,他后脚就派人投毒,时间掐得太准——宫里有他的眼线。”
风宝歪头:“你是说,咱们进宫那晚的事,漏了?”
“不止是那晚。”她眯眼,“那份账册上的印章,牵扯三年前军饷案。当年力保贪官的那位‘清流’,如今还在朝中掌权。毒从他私厨流出,未必是他亲自下令,但至少,他身边的人动了手。”
风宝抖了抖羽毛:“所以这是灭口?也是反扑?”
“是狗急跳墙。”她冷声道,“他们怕我们把账册交上去,更怕牵出宫里的根子。这一招下毒,既是杀我,也是逼我们乱阵脚——若我暴毙,尉迟逸风必怒而查案,朝局动荡,正中他们下怀。”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线缝隙。外头阳光正好,几名护卫正在巡视,一切如常。可她知道,平静之下,已有暗流涌动。
“他们以为我会怕。”她低语,“可他们忘了,我学医的第一天,祖父就教过我——毒,从来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致命的,是人心。”
风宝跳上她肩头,喙轻轻碰了碰她耳垂:“那咱们怎么还?”
她嘴角微扬:“既然他想玩阴的,那就陪他玩到底。今晚起,我的饭菜依旧由厨房送,但每一道都提前试毒。我要让他以为得手了,等他放松警惕,再顺藤摸瓜,揪出背后那只手。”
风宝眼睛一亮:“妙啊!本宝还能装病,引蛇出洞!”
“你少添乱。”她戳了它一下,“老老实实守夜,别让任何人靠近这屋子。”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她皱眉,拉开门,见是府中管事,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小姐,这是今早从宫里送来的点心,说是太后赏的,特意叮嘱要您趁新鲜用。”
她盯着那盒子,没接。
风宝跳到她脚边,脖子一伸,猛地啄开盒盖。一股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但它立刻往后缩:“又是那味儿!香料底下藏着毒!”
她冷笑:“太后赏的?这时候送点心?真是巧得很。”
她抬头看向管事:“送东西的人呢?”
“刚走,说是奉内侍省之命。”
“内侍省。”她重复一遍,眼神骤冷,“好大的胆子。”
她没让管事走,反而命他原地等候。转身回屋,取了两枚铜钱放在盒中点心上。片刻后,铜钱边缘泛出淡淡灰痕。
“双倍毒量。”她喃喃,“第一次是试探,这次是杀心已决。”
她将盒子推回管事面前:“原样送回去。就说——我胃口不好,留着改日再谢恩。”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捧着盒子跌跌撞撞走了。
风宝跳上窗台:“这下可闹大了,直接从厨房做到宫里,胆子不小。”
“不是胆子不小。”她坐回椅中,手指轻敲桌面,“是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闭了闭眼,脑中飞速推演——宫中有眼线,府中有内鬼,毒从高官私厨流出,甚至能借太后名义行事。这条线,比她想的更深。
但她不怕。
她睁开眼,目光如刀。
“传话给尉迟逸风。”她对门外亲卫道,“敌已动手,静待其变,切勿轻出。”
亲卫点头离去。
屋内重归寂静。
风宝蹲在桌角,翅膀收拢,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她靠在椅背上,看似放松,实则全身戒备。药囊贴身,铜哨在枕,铁匣上锁,每一处防线都已布好。
窗外阳光斜照,映在桌角一只空杯上。
杯底残留的茶渍,正缓缓裂开一道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