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停在前院,骑手带进来的消息让静室里的空气更沉了几分。严冰雪坐在桌边,指尖按着太阳穴,指节泛白。她没抬头,只问:“人救回来了?”
“周副统领抬回来了,正在后院抢救。”来人声音发紧,“对方只抢药,没杀人。”
尉迟逸风站在窗前,背影不动,语气却压了下来:“还魂藤呢?”
“被抢了。”
桌上茶盏晃了一下,水泼出来,顺着案角滴到地上。严冰雪慢慢放下手,看着那摊水渍蔓延开。她记得自己今早翻药囊时,寒潭草和铁背蟾衣都还在。那人知道她带什么,也知道怎么用。
她开口,声音低但清楚:“这不是冲王府来的,是冲我来的。”
尉迟逸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药单的事。”她说,“昨晚我没收。议事厅里,有人看见我掏药。”
“铁剑门副领、青城派长老,还有两个值守弟子。”尉迟逸风接道,“我已经让人查他们进出的时间。”
她摇头:“不一定是他们。也可能是后来进过我房间的人。”
“你房间没人动过。”尉迟逸风说,“昨夜巡更记录显示,除了亲卫换岗,无人靠近东厢。”
她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议事厅的账册呢?最近谁借过?”
尉迟逸风抬手,门外亲卫立刻递进一本册子。他翻开一页,指给她看:“三日前,李承乾以‘核查江湖供奉’为由,调走过一整套布防与药材登记簿。七天未还。”
严冰雪盯着那行字,呼吸慢了一瞬。她拿过册子,快速往后翻。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屋里格外清晰。她停在一处,指着一行小字:“这里写着‘寒潭草三两,用于解毒试验’。可我从没做过这种试验。”
尉迟逸风接过册子,眼神冷下来:“这字迹不是你的。”
“也不是府里任何一位医官的。”她抬头看他,“有人仿了我的笔迹,提前做了假记录。好让别人以为,我早就准备了解毒方案——而他们只要照着做就行。”
屋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慕容轩推门进来,右臂吊着布条,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两人一眼,直接走到桌边:“北山那队人我问过了。遇袭地点在断崖口,地形狭窄,只能单人通行。对方五人,黑衣蒙面,用的是幽冥谷的毒镖。”
“幽冥谷?”严冰雪皱眉,“不是二十年前就被灭了吗?”
“没灭干净。”慕容轩把一支黑色短镖放在桌上,“这是从周副统领肩上拔出来的。镖尾刻着‘阴七’二字,是幽冥谷内堂弟子的编号。”
尉迟逸风拿起镖,翻看了一会儿:“李承乾三年前重建‘万药商会’,打着济世旗号收拢散医。当时有人说他居心不良,可没人能抓到证据。”
“现在有了。”严冰雪冷笑,“他不仅收了毒师,还拿到了七阴蚀骨瘴的配方。那种毒需要七种阴寒药材配制,其中三种早已禁售。能拿到这些药的,只有朝廷特许的采办官——而那个职位,是他亲信的儿子。”
尉迟逸风放下镖,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碎地扑在窗纸上。他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冷意:“三个月前,他三次压下新帝登基诏书,理由是‘礼仪未备’。可暗地里,他派人去了边关,联络铁骑盟。”
“铁骑盟?”慕容轩一愣,“那是江湖死士组织,专接刺杀生意。”
“对。”尉迟逸风缓缓道,“他们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而李承乾给了他们一块免死铁牌——刑部备案,功成之后可赦一罪。”
严冰雪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响。她盯着尉迟逸风:“所以西南角的毒炉,不是临时起意。他知道我会去,知道我有解毒办法,甚至知道我可能会用风宝做药引。他设这个局,是为了确认我们到底有多少底牌。”
尉迟逸风点头:“他还想知道,我们在多短时间内能破解危机。每一次攻击,都是测试。”
“他不怕失败?”
“他不怕。”尉迟逸风看着她,“因为他不在乎那些送死的人。他在乎的是数据——我们反应多久,用了多少药,死了几个人,谁第一个倒下。这些信息,足够他调整下一步计划。”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严冰雪慢慢坐回去,手撑着额头。她想起风宝中毒时的样子,想起那些吐黑痰的弟子,想起自己咬破手腕滴血的瞬间。原来那些都不是终点,只是过程。
“他想做什么?”她低声问。
“乱局。”尉迟逸风答,“夺嫡之争本就未定。如今新帝根基不稳,若王府接连出事,朝中必有动摇。到时候,他会站出来‘主持大局’。百官拥戴,兵权在握,皇位……未必不能争。”
“所以他才要抢还魂藤。”慕容轩接道,“那药是续命神品,传说能救将死之人。若他手里有这个,关键时刻献给皇帝,功劳滔天。”
“不止。”严冰雪抬起头,“他还想让我死。或者,让我看起来像救不了人的庸医。一旦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败,王爷的信任崩塌,王府的威望也会跟着垮。”
尉迟逸风看着她,目光沉沉:“你猜对了。刚才密探回报,李承乾昨夜见了一名女子,容貌与你相似。他让她试药,用的就是七阴蚀骨瘴。”
严冰雪瞳孔一缩。
“那女人活不过半个时辰。”尉迟逸风说,“但他记下了所有症状变化,还有你可能用的解法。”
屋里再没人说话。
雪花贴在窗纸上,一片片堆叠。烛火跳了一下,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半晌,严冰雪伸手,把那支毒镖拿过来,捏在手里。金属冰凉,棱角分明。
“他以为他在下棋。”她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刮过石面,“可他忘了,医生最擅长的,不是救人,是——”
她顿住,抬眼看尉迟逸风。
尉迟逸风接了下去:“是反向推病根。”
慕容轩站在一旁,忽然笑了:“你们打算动手了?”
“还没。”尉迟逸风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亲卫下令,“即刻封存李承乾三处私宅账册,所有往来文书不得外流。另派两人,盯住他府门口,进出一人不漏。”
亲卫领命而去。
他回身,看着严冰雪:“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她想了想:“我要他最近三个月的全部行程记录,特别是私下会面名单。还有,帮我查一个人——当年幽冥谷覆灭时,有个幸存的毒术师逃了,名叫谢九章。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尉迟逸风点头:“明天之前,你会拿到。”
慕容轩靠在墙边,忽然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因为时机成熟了。”严冰雪说,“新帝刚立,人心未定。江湖门派聚集王府,正是混乱的好机会。再加上我这个‘冲喜王妃’身份敏感,一旦出事,最容易成为替罪羊。”
“还有一个原因。”尉迟逸风看着她,“他等你露真本事。你治好了我,又在战场上救人无数。你的价值,已经到了他必须除掉的地步。”
严冰雪低头,看着手中的毒镖。她慢慢把它放进袖子里。
“那就别让他等了。”她说。
尉迟逸风走到她身边,声音低下来:“你想怎么做?”
她抬头,眼神清亮:“他想知道我们的底牌?好啊。我给他看一张新的。”
“什么?”
她嘴角微扬:“我从来没说过,我会的只有救人。”
尉迟逸风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肯定。
外面雪越下越大,压弯了檐角的瓦片。一只乌鸦飞过,翅膀扫落一片积雪。
严冰雪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她望着远处李承乾府邸的方向,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一下。
两长一短。
像是某种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