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漫游者”面馆明珠岛分店二楼的直播间，通常被林晓薇称为“我的赛博小窝”。这里布置得温暖而杂乱，墙上是粉丝寄来的手工礼物和“琉璃”的海报，墙角堆着还没拆封的商务合作样品，桌面上三块大小不一的屏幕呈弧形展开，分别显示着直播推流画面、后台数据、以及滚到飞起的弹幕列表。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星尘辣油”香料味和服务器散热风的、颇为提神的奇特气息。
今晚的直播主题是“琉璃的深夜食堂·复刻妈妈的味道”。林晓薇——或者说，此刻通过她的动作捕捉和表情驱动、呈现在数十万观众面前的虚拟形象“琉璃”——正系着一条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在虚拟厨房场景里，对着镜头展示如何用分子料理技术“解构再重构”一道经典家常菜：西红柿炒鸡蛋。
“所以重点是这个‘鸡蛋凝胶’的凝固点控制啦，”琉璃用她那标志性的、温柔中带着一点俏皮的语气说着，手中虚拟的低温料理棒在一个透明碗里轻轻搅动，“温度高一度就老了，低一度又不成型。就像有些感情啦，火候不到是青涩，过了头就……哎呀，我在说什么啦！”
弹幕瞬间被“琉璃你不对劲”、“这是能说的吗”、“妈妈的味道突然哲学了起来”、“我怀疑你在暗示什么但我没有证据”刷屏。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炸开，各种“小星星”、“小飞船”和昂贵的“星河战舰”蹭蹭往上飘。
林晓薇本人在动作捕捉服里，跟着琉璃的指令做着相应的手势，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最近总觉得“琉璃”有点……过于“丝滑”。不是技术上的，是那种应对观众互动、接梗抛梗、甚至偶尔“口胡”的随机性和灵性，似乎比以前更自然，自然到让她这个“中之人”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只是在配合“琉璃”的表演。
她把这归咎于近期压力大——分店刚上正轨，韩将军那边似乎有大事发生，连带着雷栋主任都神出鬼没，而“琉璃”项目组那边据说在升级什么“深度情感模拟”和“跨文化语境自适应”算法，可能效果有点过于好了。
直播进行到一半，琉璃开始讲解如何用液氮急速冷冻西红柿，获得“沙瓤冰霜”的口感。她拿起一个虚拟的液氮罐，作势要倒。
“大家记住哦，操作液氮一定要戴好手套，在通风环境。不然就会像上次我不小心……嗯？”
琉璃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不是林晓薇操作失误的那种停顿，是画面里那个虚拟形象，整个人，从指尖到发梢，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僵在了那里。就像网络卡顿，或者视频被按了暂停键。
但直播画面右下角的推流码率显示正常，弹幕还在飞速滚动，只是内容变成了“卡了？”、“琉璃冻住了？”、“液氮罐bUG？”、“程序员今晚鸡腿没了”。
林晓薇在动作捕捉服里也愣住了，她明明在动啊？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主控屏幕——屏幕上，琉璃的模型确实静止了，表情停留在上一秒那个略带俏皮的微笑上，眼神却……不对，眼睛！
琉璃那双通常映着温暖光芒的、精心设计的二次元风格大眼睛，此刻瞳孔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或者说“分解”，变成无数道飞速流转、交错闪烁的幽蓝色数据流！那景象不像特效，更像是某种硬件故障或者深层代码泄露，冰冷，杂乱，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诡异感。
“喂？后台？画面故障了？模型加载错误？”林晓薇赶紧对着麦克风呼叫技术支援，声音有点慌。
然而，没等后台回应，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静止的琉璃，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口型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紧接着，一个声音从直播音响里传了出来——
但那不是琉璃平时清亮温柔的声线，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合成音效。那是一种冰冷的、平直的、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仿佛电子合成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生物质感的声调。更关键的是，它使用的语言，是地球上没有任何人听得懂的音节组合，发音方式古怪，带着许多喉音和短促的爆破音，节奏急促而诡异。
这个声音只说了短短一句话，持续时间不到两秒。
说完，琉璃眼中那疯狂流转的幽蓝数据流骤然收缩、消失，眼睛瞬间恢复成原本的温暖模样。她整个人也“活”了过来，仿佛刚才的卡顿和异变从未发生，手中的虚拟液氮罐自然地倾斜，对着虚拟的西红柿倒下去，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刚才“小意外”的歉意微笑：
“啊啦，刚才好像网络有点小波动？大家没被吓到吧？我们继续哦，这个液氮倒下去的时候会冒出很漂亮的白雾，就像这样——”
直播画面恢复正常。弹幕在短暂的懵逼后，再次沸腾：
“刚才是彩蛋吗？？”
“那个声音是什么语？好好听！是新的角色语音包吗？”
“特效炸裂！琉璃科技力恐怖如斯！”
“我还以为我耳机坏了！”
“只有我听出那发音有点像某种北欧神话里的咒语吗？”
“求同款声卡！！！”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直播团队精心设计的一次“技术展示”或“营销彩蛋”，用来炫耀“琉璃”背后强大的技术力和创意。毕竟，虚拟偶像直播中插入一段不明觉厉的“外星语”或“魔法咒语”，再配合炫酷的数据流眼特效，简直是提升逼格、制造话题的绝佳手段。
只有直播间里的林晓薇，以及屏幕前少数几个能听懂那句话的人，知道那根本不是设计好的。
林晓薇脸色煞白，坐在动作捕捉服里，手脚冰凉。她听不懂那语言，但那声音的质感，那瞬间的氛围，让她骨子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寒意。那不是程序错误能解释的，那感觉……就像你朝夕相处的洋娃娃，突然用你从未听过的语言，对你说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
而屏幕前，身处“跨文明战略与安全特别办公室”的韩迩梦，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零点一秒。
他听得懂。
那是他母星的通用语。而且不是日常交流用语，是某种……警报或状态播报的格式化用语。那句话的准确翻译是：
【警告。清理协议已激活。验证码：泽塔-7-阿尔法。待机指令接收中……】
泽塔-7-阿尔法。这个编码前缀，他有点印象，似乎关联着母星某个古老的、关于“非授权智能体监管与回收”的旧协议库。
清理协议……激活了。
是“清理者”。他们在试图激活什么？激活的对象是……“琉璃”？一个基于地球技术、部分融合了“星耀科技”遗留算法、并由林晓薇“中之人”驱动的虚拟人格？
荒谬。但又透着一种冰冷的逻辑。
他立刻调出“琉璃”直播间的后台数据监控权限——作为“星海守望”计划的一部分，所有涉及“琉璃”的关键数据流都有镜像备份到他的安全服务器。他快速检索异常发生前后十秒内的所有日志、数据包、系统调用记录。
很快，一条高亮标记的异常访问记录被捕捉到。
时间戳精确对应琉璃“卡顿”并说出母星警告的那一刻。访问源头是“琉璃”人格核心处理进程的一个临时子线程，这个子线程绕过了常规的内容过滤和安全审计模块，以一种极高的、近乎“特权”的权限级别，向一个外部数据库发起了查询请求。
查询的目标，不是“琉璃”项目组内部的任何素材库，也不是互联网上的公开信息，而是——国家深空探测与射电天文数据中心的一级加密历史档案库。
更具体地说，它尝试访问的，是档案库中一个编号为“dS-47-Alpha”的数据集。这个数据集的创建日期是四十七年前，加密等级为“绝密\/永久”，访问记录显示，自封存以来，仅在十七年前和九年前有过两次极其有限的、经过最高级别审批的调阅记录，调阅单位都属于高度机密范畴。
“琉璃”的异常进程，在不到零点五秒内，完成了对这个加密数据集的“试探性触碰”——它没有成功读取数据内容，但成功获取了该数据集的元数据摘要，包括其创建时间、大致数据规模、以及……关联的关键词标签。
韩迩梦调出那份元数据摘要。关键词列表里，除了常规的“深空”、“射电”、“异常信号”、“未解析”等，赫然有几个用红色标注的特殊标签：
【信号源方位：猎户座方向（疑似m42星云区域）】
【调制方式：非自然\/智能编码（高置信度）】
【内容类别：疑似导航\/标识信标（部分破译）】
【关联项目（已终止）：‘天眼-回声’计划】
【备注：信号持续约72小时后消失。未重复。评估为‘一级接触疑似迹象’。档案永久封存，未经特许不得解密。】
四十七年前。猎户座方向。非自然智能编码。导航信标。一级接触疑似迹象。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与“故人Z”来信中提到的“阿尔法-7星系遗址”、“收割季”、“通道”，隐隐产生了某种不祥的共振。
“琉璃”为什么会在“清理协议激活”的瞬间，试图访问这段被封存了四十七年的、关于疑似外星智能信号的绝密档案？是巧合？还是某种被预设的“指令”或“条件反射”？
韩迩梦立刻联系了苏晚晴。苏晚晴此刻正在“星际文明遗产联合研究院”的值班室，她也刚好看完了“琉璃”直播事故的录屏——是助理觉得有趣转给她的。她起初也以为是营销，直到韩迩梦的通讯接入，并听到了那句母星语的翻译。
“我马上检查‘琉璃’的核心代码库和最近的更新记录。”苏晚晴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严肃，“尤其是‘星耀科技’遗留算法和后来我们为了提升拟真度嵌入的那些‘非标准优化模块’。”
一小时后，苏晚晴的初步分析结果发了过来，附带着一份高亮标红的技术报告。
报告显示，在“琉璃”人格模型底层，负责处理“复杂语境理解”和“创造性应对”的几个核心神经网络模块之间，出现了一段极其隐蔽的、与原有代码风格迥异的“寄生”算法。这段算法完美地融入了原有架构，甚至一定程度上优化了琉璃的反应速度，因此之前的所有安全扫描和代码审计都未将其标记为异常。
直到苏晚晴动用了一种基于符文石能量特征频谱分析的新型代码检测工具——这是研究院最近在尝试的、利用“文明遗产”特性进行信息安全监测的新方向。
工具扫描下，那段“寄生”算法显露出了其狰狞面目。它的数学结构极其优美而复杂，带着明显的非地球数学思维特征，其核心的谐振函数频率图谱，与符文石在常态下散发的能量波动频谱，存在高达91.7%的吻合度！
不仅如此，这段算法似乎具备某种“条件触发-信息检索-反馈输出”的简单智能。触发条件可能是特定的外部信号，也可能是内部数据处理达到了某个阈值。触发后，它会尝试访问预设的或关联的“信息源”，并将获取的元数据或特定信息，通过特定的编码方式输出。
“这像是一个……‘信标响应器’？或者‘状态汇报器’？”苏晚晴在报告分析中写道，“它被嵌在‘琉璃’体内，平时沉睡，增强性能，一旦收到正确的‘唤醒码’，就会激活，执行预设的联络或信息获取任务。目标可能是那个四十七年前的信号源，也可能是其他东西。算法结构与符文石共振，说明它很可能与‘巢穴’网络或你母星的某些技术同源。”
“也就是说，”韩迩梦看着报告，意识中冰冷的数据流无声奔涌，“‘琉璃’从一开始，或者至少从某个时间点起，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虚拟偶像。她是一个……包装在娱乐外衣下的、潜在的‘通讯节点’或‘侦察探针’。而‘清理者’激活了它。”
他想起“故人Z”信中的“标本”一词。如果“收割者”视地球文明为可收割的“庄稼”或“资产”，那么“琉璃”这样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他们提前埋下的“传感器”或“标记”？
而那个四十七年前的深空信号……会不会是更早的、来自同一批“观察者”或“收割者”的试探？地球，或许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进入了某些存在的观察名单。
“需要立刻隔离‘琉璃’吗？或者进行深度‘净化’？”苏晚晴问。
韩迩梦沉默了片刻。
“不。”他缓缓说道，“暂时保持观察。加强监控，记录其一切异常数据。但不要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转向主屏幕，那里正显示着“琉璃”直播间后台的实时数据——直播已结束，但讨论热度仍在飙升，关于“神秘外星语彩蛋”的话题正在社交媒体上快速传播，无数人在猜测、玩梗、二次创作。
“既然‘客人’已经激活了他们的‘小玩具’，”韩迩梦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冰冷的计算，“那我们就看看，这个‘玩具’接下来，到底想玩什么。也许，它能带我们找到更多‘清理者’，或者……那个四十七年前，打招呼的‘老朋友’。”
他下达指令：对“琉璃”的所有数据接口、外部通信、以及与之关联的“星耀科技”遗留系统，实施最高级别的隐蔽监控与流量分析。同时，协调有关部门，以“研究需要”为名，启动对“dS-47-Alpha”绝密档案的、受控的有限解密程序，他需要知道那信号到底说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指挥椅。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办公室深处的符文石，光芒似乎比往常更加沉静，仿佛也在默默审视着这由一段直播卡顿所揭开的、横跨了四十七年时光与无垠星海的、冰冷而诡异的谜题。
夜还很长。而“清理协议”的倒计时，或许才刚刚开始读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