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中心，那汪被幻心莲净化的清潭旁，几块相对平整的巨石充当了临时桌椅。韩逸梦、云璎珞、李鑫隆、袁庆林、叶千刃等人坐在一侧，赵永奎与其四位心腹坐在另一侧。简单的石桌上，摆放着用沼泽特产草药烹煮的茶水，以及几枚色泽暗淡、但灵气尚存的野果——这已是绿洲目前能拿出的最好招待了。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唇枪舌剑。气氛甚至有些……怪异。
袁庆林正在滔滔不绝地向赵永奎展示他最新的发明——一个巴掌大小、由废弃零件拼凑、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能显示简易地形图并标记灵力浓度的罗盘状法器。他唾沫横飞，用一堆赵永奎半懂不懂的术语解释着“能量场共振原理”、“局部灵气涡流引导技术”、“符文自适应拓扑结构”……赵永奎和他的心腹们听得一愣一愣，想质疑，但看到那罗盘上确实清晰显示出周围灵力流向和毒瘴薄弱点，又不得不闭上嘴。
“……所以，只要材料充足，能源管够，我能把这个小范围的净化稳定区，扩大至少十倍！甚至可以把净化的灵气进行提纯、压缩，制造出标准化的‘灵气块’！到时候兄弟们修炼、疗伤、布阵，就不用看天吃饭了！” 袁庆林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被“科学修仙”改造的新世界。
赵永奎面无表情地端起粗陶茶杯，喝了一口苦涩的草药茶，没说话。他身后一个心腹低声嘟囔：“吹牛谁不会……”
“嘿！你还不信？” 李鑫隆不干了，一拍石桌，震得茶水四溅，“老袁的本事，那是俺亲眼所见！这绿洲，这净化塔，还有那天的‘天降祥瑞’，都是他鼓捣出来的！你以为那些总枢的狗腿子能搞出这些玩意儿？他们就会抢！就会杀！就会把人当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
提到总枢，气氛骤然一冷。赵永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怒意。他麾下不少兄弟，就是死在总枢的“肃清”中，还有更多在矿区、在劳改营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李老大说的没错。” 韩逸梦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赵首领，我们请你来，不是炫耀，更不是胁迫。是展示一种可能性，一个选择。”
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赵永奎：“地狱道星，或者说遗忘荒原，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我心知肚明。总枢的高压统治，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用芯片禁锢思想，用幽冥煞气卡住修炼资源，用严苛的法规和残酷的刑罚维持着所谓的‘秩序’。流放者之间，为了有限的食物、净水和栖身之所，也争斗不休，弱肉强食。这里没有希望，只有苟延残喘，或者成为下一个被‘净化’的目标。”
赵永奎沉默，这正是他多年来痛苦、挣扎，却又无力改变的现状。他曾是土着文明的将领，见过秩序井然的时代，也经历过文明覆灭、被天神道统治奴役的绝望。组建星火盟，是他不甘沉沦的最后抗争，但前路渺茫，他时常感到独木难支。
“我们不一样。” 韩逸梦指了指脚下这片小小的绿洲，又指向袁庆林、李鑫隆，乃至叶千刃、张爱春等人，“我们不想重复老路，不想成为另一个压迫者，也不想永远在泥潭里打滚。我们想做的，是改变，是建设，是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开出一朵不一样的花。”
“改变？谈何容易。” 赵永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总枢有天神道支持，有‘净化序列’，有完整的统治机器。我们有什么？一盘散沙，朝不保夕。就算你们有点……奇技淫巧，能净化一点煞气，又能如何？杯水车薪罢了。”
“不是杯水车薪，是火种。” 云璎珞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团柔和的光晕，光晕中，浮现出绿洲从无到有，从沼泽死地到如今生机的景象，那是她用梦境之力记录的画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的技术，可以净化环境，提供生存的基础。我们的理念，是合作，是互助，是在必要的规则下，给予每个人最大的自由和机会。我们有力量，但不会滥用力量去压迫，而是用来守护，用来建设。”
“理念？自由？” 赵永奎身边一位面容沧桑的老者嗤笑一声，他是星火盟的军师，也是赵永奎的族叔赵铁鹰，“年轻人，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没有力量支撑的理念，只是空谈。你们展现的这点力量，在总枢面前，不值一提。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下一个陈云水，想利用我们达成你们的目的，然后卸磨杀驴？”
这话说得尖锐，李鑫隆腾地站起来，瞪眼就要反驳，被韩逸梦用眼神制止。
“问得好。” 韩逸梦不怒反笑，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力量，我们确实还不够。但我们在成长，我们有技术，有思路，有来自不同地方、但目标一致的同伴。” 他指了指叶千刃他们，“他们来自凡尘世界，曾与我们并肩作战，信任我们，所以我们带他们来到这里，给他们机会变强。我们也愿意给你们同样的机会。”
“至于利用和背叛……” 韩逸梦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无法用言语证明什么。我只能说，合作，是双向选择。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加入。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共享资源，共担风险，共同制定规则。不愿意的，随时可以离开，我们绝不阻拦。甚至，我们可以提供有限的技术支持和物资交换，帮助你们独立发展。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势力，而是一个……基于自愿、平等、互利的‘社区’，或者说，‘同盟’。”
“社区？同盟？” 赵永奎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闪烁。这与他见过的任何势力组织形式都不同。没有强制效忠，没有等级森严，听起来……过于理想化，甚至荒谬。
“对，同盟。” 韩逸梦肯定道，“我们有技术，可以提供净化后的灵气、基础的医疗、防御工事和部分武器支持。你们有经验，有人脉，熟悉荒原的每一寸土地和生存法则。我们可以合作开发资源，对抗共同的威胁——无论是总枢，还是其他不怀好意的势力，甚至是这片土地本身的恶劣环境。内部事务，各自管理，但对外，我们是一个整体。重大决策，由各方代表共同商议。”
“听起来很美，但谁来保证这个‘同盟’不会变质？谁来保证你们不会成为新的统治者？” 赵铁鹰紧追不舍。
“规则。公开、透明的规则，以及执行规则的力量。” 韩逸梦似乎早有准备，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这是我初步草拟的一份‘同盟章程’草案。里面规定了成员的权利与义务，决策机制，资源分配原则，冲突解决方式等等。当然，这只是草案，具体条款，需要所有愿意加入的势力代表，坐下来一起商量，共同完善。最终定稿的章程，会通过特殊方法，铭刻在每一个核心成员的意识芯片底层协议中——不是强制控制，而是一种公开的契约和见证。任何违反章程核心条款的行为，都将受到同盟的集体制裁，制裁方式也写在章程里。”
“至于执行规则的力量……” 韩逸梦微微一笑，看向袁庆林。
袁庆林会意，又掏出一个更小、但结构更精密的罗盘状法器，放在章程玉简旁边：“这是‘公共事务监察与公示系统’的雏形。借助遗迹里的一些技术，结合芯片的通讯基础协议，可以建立一个覆盖同盟区域的信息网络。章程、公共资源账目、重大决策过程、成员贡献与违规记录等等，都可以在确保基本隐私的前提下，向所有成员公开查询。让一切在阳光下运行。当然，这玩意还比较粗糙，需要改进，但思路是这么个思路。”
赵永奎和他的心腹们面面相觑。公开的章程？铭刻在芯片底层但不强制的契约？公共信息网络？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在地狱道星，力量就是一切，秘密就是生命，何曾有过如此“儿戏”又如此……大胆的想法？
“这……这能行吗？” 一个年轻些的心腹忍不住小声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鑫隆粗声粗气地说，“总比现在这样，被总枢当猪狗一样撵着杀，被其他流放者抢来抢去强！韩老大有本事，讲义气，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老赵，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知道，跟着韩老大，有肉吃，有架打，活得痛快，死了也值！你看看这里，再看看你那些还在啃树皮、喝毒水、提心吊胆的兄弟！你忍心让他们一直过这种日子？”
赵永奎身躯一震，目光再次投向绿洲中那些忙碌但脸上带着希望的人们，又看向自己粗糙双手上常年战斗留下的老茧。他想起了死去的袍泽，想起了在矿洞里暗无天日的族人，想起了那些在绝望中麻木的眼神。
“我需要时间考虑。” 赵永奎最终缓缓说道，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兹事体大，关乎我星火盟上下数千兄弟的性命和未来。我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做决定。”
“当然。” 韩逸梦表示理解，“赵首领可以在这里多住几日，亲眼看看我们是怎样做的，也看看我们的‘章程’是否只是空谈。也可以派人回去，与盟中兄弟商议。甚至，我们可以先进行一些小范围的合作，比如，用我们净化的灵气，交换你们在荒原探索中发现的特殊矿产或情报；或者，在遭遇总枢清剿时，互通消息，甚至有限度的协同防御。用事实说话。”
赵永奎深深看了韩逸梦一眼，这个年轻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洞见，手段奇诡，理念更是惊世骇俗。他抛出的“同盟”构想，看似天真，却直指这片土地混乱与痛苦的根源——缺乏信任与合作。而他所展示的技术和实力，又让这构想并非空中楼阁。
“好。” 赵永奎站起身，“那赵某就叨扰几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发现你们所言不实，或有任何危害我星火盟的举动，赵某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与你们干休！”
“理应如此。” 韩逸梦也站起身，伸出手，“欢迎考察，赵首领。希望我们最终能找到一条，对所有人都有利的道路。”
两只手，一只粗糙有力，布满沧桑；一只修长稳定，蕴含未知。在沼泽绿洲的微光中，短暂地握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赵永奎和他的心腹们真正成了“考察团”。他们参观了袁庆林那乱糟糟但功能惊人的“工作室”，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将废弃的猎杀者零件、沼泽里的有毒矿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变成有用的工具、武器和净化装置。他们体验了被净化过的、不含煞气的灵气修炼是何等舒畅，看到那些原本修为停滞、暗伤缠身的流放者在灵气滋养下逐渐恢复。他们参与了绿洲的日常劳作和防御演练，发现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分工明确，奖惩有度，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久违的、对未来的期盼。
更让赵永奎震动的是，韩逸梦真的将那份“同盟章程”草案公开了，不仅给他们看，还给绿洲里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讲解，征求修改意见。他甚至看到几个原本大字不识的粗豪汉子，为了某条“贡献点兑换规则”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拉着袁庆林用更直白的话重新解释。
这里，有一种他从未在遗忘荒原任何地方感受过的……活力，或者说，希望。
第五天傍晚，赵永奎独自站在绿洲边缘，望着外面污浊翻滚的毒瘴，久久不语。
赵铁鹰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永奎，你看如何？”
“看不透。” 赵永奎缓缓摇头，“他们行事章法怪异，理念离经叛道，却又……自成一体。那位韩逸梦，实力深不可测，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更有匪夷所思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真的相信他所描绘的那个‘同盟’。”
“太理想了，像梦。” 赵铁鹰叹息。
“是啊，像梦。” 赵永奎望着绿洲中心，那株在夜色中散发柔和光晕的幻心莲，以及莲下正在与几个孩童讲述什么的韩逸梦，眼神复杂，“但在这里，梦似乎有了成真的可能。铁鹰叔，我们挣扎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兄弟，除了换来一口喘息，还换来了什么？绝望，内斗，看不到尽头。而他们，来了不到一年，就在这绝地里开辟出一片净土，给了这些人……一个未来。”
他转过身，看向赵铁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也许，是时候换个活法了。就算最后是梦，至少，我们为这个梦战斗过，而不是在麻木中腐烂。”
赵铁鹰看着自己侄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光，那是久违的、属于当年那个锐意进取的年轻将领的光。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重重拍了拍赵永奎的肩膀：“你决定吧。无论怎样，老叔和你，和兄弟们，同进同退。”
第七日，清晨。
赵永奎找到正在潭边与云璎珞低声商议着什么的韩逸梦。
“韩道友，” 赵永奎抱拳，神色郑重，“这几日，赵某看了，也想了。你的章程，理念，赵某不敢说全懂，但……我信你这个人，也信你们在做的事。星火盟，愿意加入你的‘同盟’。但有几条，必须写在章程里……”
韩逸梦眼中露出笑意，认真倾听。
一场关乎遗忘荒原未来格局的、奇特的“招聘”，至此，终于落下帷幕。三大流放者首领，以各自意想不到的方式，被韩逸梦聚拢麾下。地狱道星的棋盘上，一颗全新的、不按规则出棋的棋子，正式落定。
而远在罪骸山脉的总枢堡垒深处，典狱长徐勇钢，也终于收到了关于噬骨沼泽异常、以及“星火盟”首领赵永奎疑似与一伙神秘外来者接触的密报。他放下手中的玉简，冰冷的目光投向窗外翻滚的赤红云海，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跳梁小丑，也敢觊觎燎原之火？传令，‘猎犬’出动，目标，噬骨沼泽。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