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始鸣,万物复苏。京州的街道上,柳枝抽出新芽,桃花含苞待放,本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对于京州高新区来说,这更该是大干快上、冲刺二期工程的好时节。然而,在京州芯谷发展有限公司(合资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室里,气氛却冷得像冰窖,与窗外的暖意形成刺眼的反差。
会议室是典型的西式布局,长条红木会议桌两端,分别坐着对立的双方。李达康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他对面坐着的,是诺亚方舟投资集团的代表 —— 戴维?杨,以及两名西装革履的外籍顾问。
“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李达康猛地把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纸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二期工程马上就要招投标了,所有前期准备都已就绪,为什么你们的后续资金迟迟不到账?!”
戴维?杨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眼神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用那种夹杂着洋腔的中文说道:“李书记,请您遵守契约精神。根据我们双方签订的《对赌协议》补充条款,二期资金的注入,有一个明确的前提条件:一期工程必须完成核心设备调试并实现试生产,且产品良品率达到 90% 以上。”
“现在一期厂房刚封顶,设备还在海关清关,连安装都没开始,哪来的试生产?哪来的良品率?” 李达康压着心头的怒火,声音因为隐忍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们当初签订协议时,明明知道设备调试需要时间,现在突然抛出这个条款,这不是明摆着卡脖子吗?!”
“李书记,这不能叫卡脖子,这叫风控。” 戴维?杨摊开手,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温度,“而且,最近国际芯片市场波动剧烈,原材料价格暴涨,我们总公司对项目的投资回报率产生了严重担忧。经过董事会紧急磋商,决议暂停追加二期投资,除非……”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达康铁青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除非什么?” 李达康追问,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除非京州市政府能提供额外的风险担保。” 戴维?杨终于图穷匕见,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我们需要市财政对二期工程的设备采购贷款进行全额担保,覆盖所有潜在损失;第二,将高新区剩余的一千亩商业用地,以市场价的 50% 抵押给我们诺亚方舟,作为投资安全的补充保障。”
“啪!”
李达康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咖啡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褐色的液体溅出杯口,洒在红木桌面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怒火的咆哮,“财政全额担保是国家明令禁止的红线,土地低价抵押更是赤裸裸的国有资产流失!你们这不是投资,是趁火打劫!”
“李书记,言重了。” 戴维?杨丝毫不慌,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褶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叫商业谈判,是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如果您不同意这些条件,那我们只能按合同办事 —— 暂停二期投资,无限期搁置项目。甚至,我们有权启动一期工程的股权回购条款,要求京州市政府按原价回购我们的股份,并支付年化 15% 的复利。当然,那样的话,这个投入了几百亿的项目,恐怕就要彻底烂尾了。”
烂尾。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插在了李达康的心口。
芯谷项目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在巡视组风波后翻身的唯一希望,是他角逐更高位置的王牌。如果现在烂尾,几百亿的财政投入和银行贷款打水漂不说,还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 工人失业、供应商讨债、市场信心崩塌,这不仅仅是政绩尽失,更是巨大的政治事故。他李达康,会成为汉东历史上的千古罪人,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李达康粗重的呼吸声。孙连城坐在一旁,缩着脖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无助。他知道,现在的李达康,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李达康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在愤怒、不甘、恐慌与绝望之间反复挣扎。他看向窗外,高新区的工地上,那些曾经轰鸣的塔吊此刻全都静止不动,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困境。他仿佛从那些停工的设备上,看到了自己即将崩塌的仕途,看到了自己身败名裂的下场。
“给我三天时间。” 良久,李达康沙哑着嗓子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绝望,“三天后,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好。” 戴维?杨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我们等您的好消息,李书记。希望您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走出会议室,李达康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掏出手机,手指在沙瑞金的号码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狠狠按下了锁屏键。
找沙瑞金有什么用?向他承认自己引进的外资是个坑?向他哭诉自己被资本裹挟,陷入了绝境?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以他李达康的骄傲,怎么可能向别人低头求救,尤其是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刻?
“不能让沙书记知道…… 绝对不能……” 李达康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必须我自己解决,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祁同伟算准了的 “孤臣心态”。李达康太骄傲了,骄傲到不允许自己失败,骄傲到不允许自己向别人示弱,更骄傲到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这种深入骨髓的骄傲,就是祁同伟为他准备的最好的毒药,一步步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的省政府办公室里,祁同伟正听着戴维?杨发来的会议录音,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老师,鱼已经被赶到绝路了。” 祁同伟拨通了高育良的电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接下来,就看他是选择跳崖,还是选择向我们低头了。”
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声音依旧沉稳:“再等等。给他点压力,但也别逼得太急。让他好好尝尝绝望的滋味,这样他才会心甘情愿地交出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