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消毒水味。铁制的桌椅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将这里的压抑与肃穆渲染到了极致。王大路坐在特制的铁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膝上,腰背挺直,神色平静得近乎淡然,仿佛此刻身处的不是限制人身自由的看守所,而是一处能让人静心思考的禅修之地。
侯亮平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里面装满了王大路涉嫌行贿的证据。他已经连续审讯了三个小时,口干舌燥,声音也带着明显的沙哑,可王大路就像一块浸不透水的顽石,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厉声质问,始终滴水不进,不肯松口。
“王大路,我劝你不要心存幻想!” 侯亮平有些焦躁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 “砰砰” 的声响,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通过海外空壳公司给欧阳菁转账的记录,你长期为李达康家支付保姆费、为他女儿提供留学资助的凭证,这些都铁证如山!你这是典型的行贿行为,不是你一句‘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的!”
王大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侯亮平,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慌乱:“侯局长,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解。我和达康书记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们是生死之交。当年在金山县,条件艰苦,我们一起扛着锄头修路,一起睡在工地的窝棚里。有一次山体滑坡,他为了把我从碎石堆里拉出来,腿上被划了一道很深的疤,至今还留着;后来工程出了问题,为了保住他的仕途,我主动站出来背了处分,辞职下海。这份情分,不是简单的‘朋友’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说的那五十万,不是行贿。是欧阳嫂子找到我,说家里有急事需要用钱,我作为朋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难,所以就借给她了。至于那些保姆费、生活费,是我看着达康书记整天扑在工作上,家里的事根本顾不上,老婆孩子没人照顾,实在不忍心,才主动提出帮忙的。这些事,达康书记确实不知情,他一门心思都在京州的发展上,家里的琐事,他从来不过问。”
“不知情?” 侯亮平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盯着王大路,“他老婆收了你的钱,家里换了新的保姆,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他会一点都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他真的不知道。” 王大路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李达康的敬佩,也有对他的怜悯,“侯局长,你可能不了解达康书记。他这个人,眼里只有 Gdp,只有工作。在他心里,京州的发展比什么都重要,家里的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你可以说他冷血,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他…… 确实是个清官。他从来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取过一分钱的私利,也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我为他做过任何事。”
王大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诚恳地看着侯亮平:“侯局长,所有的罪名,我都认。但我只认我个人的罪,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把握好和领导之间的分寸,才造成了今天的误会。请你不要因为我的过错,往达康书记身上泼脏水。这个国家,像他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能真正干事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京州需要他,汉东也需要他。”
侯亮平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王大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在反贪局工作这么多年,他审过无数贪官污吏,见过太多人在证据面前痛哭流涕、互相攀咬、丑态百出。可像王大路这样,明明身陷囹圄,却还在拼尽全力保护朋友,甚至在铁窗之内,依然坚定地维护着李达康的形象,主动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迷茫。他一直坚信法律是维护正义的唯一标准,只要证据确凿,就必须依法办事,绝不姑息。可此刻,面对王大路这份近乎固执的情义,他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 “正义”,是否真的毫无瑕疵?难道祁同伟曾经说过的 “正义有时候是需要流血的” 这句话,真的有几分道理?难道他这一刀砍下去,不仅会斩断腐败的链条,还会误伤那些珍贵的、名为 “情义” 的东西?
侯亮平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让外面的冷空气透进来,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清醒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侯局,祁厅长来了。” 陆亦可轻轻推开审讯室的门,走到侯亮平身边,低声说道。
侯亮平顺着陆亦可的目光看去,只见祁同伟穿着一身休闲便装,手里提着两个白色的饭盒,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边。他没有穿警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随和,可那份深藏在眼底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祁同伟看到侯亮平,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快步走过来,将其中一个饭盒递给侯亮平:“亮平,审了这么久,肯定没吃饭吧?我让食堂做了点大肉包子,刚出笼的,还热乎着,你赶紧垫垫肚子。”
“师兄,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侯亮平接过饭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冲劲,他心里很清楚,祁同伟这个时候出现,绝不仅仅是来送几个包子这么简单。
“我是来看你的,顺便给你送点吃的。” 祁同伟丝毫不在意侯亮平的语气,自己打开另一个饭盒,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样?审了这么久,有结果了吗?王大路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下来了?”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明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审讯的进展,祁同伟怎么会如此精准地猜到结果?
“因为我了解他们那一代人。” 祁同伟放下手中的包子,目光投向审讯室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理解,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王大路和李达康,是从苦日子里一起熬过来的,他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在他们那个年代,这种情义比天还大,比法律还重。亮平,从法律层面来说,你赢了,你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即将把一个行贿者绳之以法。但从道德层面来说,你未必能赢。因为你打破的,是他们坚守了一辈子的‘情义’。”
“那你是什么意思?让我放了他?” 侯亮平皱紧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他隐隐觉得,祁同伟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当然不。” 祁同伟的眼神瞬间变得冷酷起来,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法不容情,这是我们政法干部必须坚守的底线。王大路行贿是事实,不管他的初衷多么感人,不管他是为了保护朋友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只要触犯了法律,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惩罚,也是对所有试图充当‘权力白手套’的人的一个警示,让他们知道,法律的红线碰不得。”
祁同伟上前一步,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意味:“但是,亮平,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就好。王大路已经进去了,李达康相当于断了一条胳膊,他在京州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如果你非要揪着李达康不放,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的情况下,强行把他拖进来,不仅沙书记不会答应,老百姓也不会理解。毕竟,京州这些年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离不开李达康的铁腕治理。汉东需要能干事的官员,哪怕他有些缺点。”
侯亮平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饭盒,里面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可他却突然没了胃口。祁同伟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 自己似乎真的成了祁同伟手中的一把刀。祁同伟让他砍向谁,他就只能砍向谁;祁同伟让他什么时候收刀,他就必须什么时候收刀。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让他感到非常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祁同伟说的每一个字,都站在 “法律” 和 “大局” 的角度,有理有据,让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一直坚信的 “唯法是从”,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模糊和无力。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可侯亮平的心里,却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正义;他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