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风裹着江南的湿润,拂过汉东省委大院的香樟树梢,却吹不散省委大礼堂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拘谨。全省副厅级以上干部济济一堂,黑压压的人头填满了偌大的会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中央的空位上 —— 那里,即将迎来一位改变汉东官场格局的 “新客人”,中央空降的省政府一把手,郝为民。
沙瑞金坐在主席台正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春风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压下了会场里的细碎议论,朗声道:“同志们,今天是个值得重视的日子,我们汉东迎来了新的战友、新的搭档。下面,我来给大家介绍郝为民同志!”
话音落下,全场响起整齐的掌声,祁同伟坐在主席台左侧的常委席位上(凭借一系列稳健操作,他已顺利入常,跻身汉东权力核心圈层),指尖轻轻叩着座椅扶手,目光平静地投向从侧门走来的身影。
郝为民五十岁出头,身形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胸前口袋里露出一角洁白的手帕,脸上挂着谦逊温和的微笑,可那挺直的脊背、微抬的下颌,还是藏不住从国家部委带下来的书卷气,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对专业领域的傲气。
“郝为民同志是经济学博士,早年在沿海发达省份主抓过经济工作,后来又到国家宏观调控部门任职多年,既有扎实的理论素养,又有丰富的一线实践经验。” 沙瑞金的介绍带着明确的导向性,“中央把为民同志派到汉东,就是希望他能帮我们把汉东的经济盘子理顺、调优,让汉东的高质量发展再上一个台阶!”
掌声再次响起,祁同伟在心里给这位新省长下了定论:典型的技术官僚。
懂业务、有数据、讲逻辑,这是这类官员的优势,可在祁同伟看来,这恰恰也是郝为民的死穴。汉东这地方,水深王八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盘桓多年的利益链,从来不是靠业务逻辑能理清的。太执着于专业,太自负于学识,往往就会忽略政治逻辑,最后栽在看不见的暗礁上。
郝为民接过话筒,先是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姿态放得很低,可一开口,就露出了 “书生省长” 的本色。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张口就是一连串精准的数据和宏观经济概念:“来汉东之前,我仔细研究过汉东的经济报表。客观说,汉东经济体量稳居全国前列,但结构性矛盾突出,传统产业占比过高,新兴产业培育不足,更关键的是,某些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已经触碰到了风险红线。”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台下,眼神锐利,语气也重了几分:“我这次来汉东,就是带着中央‘去杠杆、调结构、防风险’的硬任务来的。接下来,省政府的工作重心,会向债务化解和产业转型倾斜,绝不能让风险在汉东落地生根!”
“某些地方政府”、“隐性债务”,这话像一根针,精准扎在了台下李达康的心上。京州芯谷是他主抓的头号工程,为了抢进度、拉投资,地方财政确实背了不少隐性债,郝为民这话,简直是指着他的鼻子点名批评。
李达康的脸瞬间黑了,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握着水杯的指节都泛了白,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强压着火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祁同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坐在主席台另一侧的高育良。高育良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指摩挲着茶杯盖,面无表情,可祁同伟却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 显然,高育良也看出了这新省长和李达康之间,已经埋下了第一颗矛盾的种子。
就职演说结束,大礼堂的干部大会散场,沙瑞金特意留下省委常委和省政府班子成员,在小会议室开了个简短的 “接风会”,算是给郝为民搭起班子、理顺关系。
“为民同志初来乍到,对汉东的具体情况还不熟悉。” 沙瑞金端起茶杯,笑着打圆场,“同伟同志,你是常务副省长,管着省政府的日常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大管家。这段时间,你要多配合为民同志,把汉东的家底好好交接清楚,绝不能藏着掖着。”
祁同伟立刻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请沙书记放心,也请郝省长放心!我在汉东工作多年,对省里的情况还算熟悉,接下来一定毫无保留,全力辅佐郝省长开展工作,当好这个大管家,绝不给组织添乱!”
郝为民抬眼看向祁同伟,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暗藏机锋:“同伟同志客气了,我听说你在汉东的威望很高,基层干部和群众都很认可你。以后省政府这边的具体事务,还得仰仗你多费心。”
“省长这话可折煞我了!” 祁同伟脸上挂着谦虚的笑容,语气诚恳,“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真正拿主意、做决策的,还得是您这位一把手。我就是做好分内事,给您搭好台子、铺好路子。”
几句话的交锋,滴水不漏,却处处藏着试探。
走出小会议室,午后的阳光落在祁同伟身上,可他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收敛,眉头微微蹙起。
“威望很高?” 祁同伟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哪是夸奖,分明是捧杀,也是赤裸裸的试探。郝为民来之前,肯定是做足了功课,知道这汉东省政府的盘子里,有一半的话语权是姓祁的,这话是在敲打他,也是在划定边界。
“程度。” 祁同伟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对快步跟上来的秘书低声吩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通知财政厅厅长、发改委主任还有国资委那几个头头,今晚七点,到我家里碰头。新省长要查家底,咱们得把‘账’做得漂亮点,该亮的亮,该藏的藏,绝不能让外人拿捏住把柄。”
程度连忙点头应下,快步走到一旁去打电话。祁同伟抬头望向省委大院门口的香樟树,春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 郝为民这颗 “外来的棋子” 已经落下,汉东的棋局,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