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京州,空气潮得能拧出水来,连省委大院里的香樟树叶子都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风一吹,便淅淅沥沥落下细碎的水珠,黏在人衣领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
省委书记沙瑞金最近的状态,让整个省委办公厅都跟着绷紧了神经。他不仅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连定好的省委常委会都刻意减少了频次,多数时候,都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对着墙上那张汉东省行政区划图出神,一站就是小半天,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说不出的沉郁。
“小白,备车。”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透,沙瑞金突然对着刚进门送文件的白秘书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书记,您这是要去哪里?今天的日程表上,九点整要听取发改委关于下半年经济工作的专项汇报,还有下午的招商引资座谈会……” 白秘书捧着文件夹,下意识地提醒,心里却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都推了。” 沙瑞金头也没抬,依旧盯着桌上的一份基层调研报告,指尖在 “岩台县”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神色格外严峻,“通知下去,不搞随行,不带警卫,就用咱们之前那辆挂着民用旧牌照的考斯特。目标,吕州岩台县。”
岩台县 ——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在白秘书心上。那是汉东省最偏远的山区贫困县,更是当年祁同伟靠着 “跪地祈雨”“高调扶贫” 博取名声的地方,后来被人扒出是彻头彻尾的作秀工程,一直是汉东官场的一块 “伤疤”。
“书记,这……” 白秘书的声音都有些发紧。这种毫无征兆、不打招呼的 “微服私访”,往往意味着省委书记对现有的信息渠道已经彻底不信任了,他是要亲自去刨根问底。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沙瑞金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压得白秘书不敢再多言。
“不,我马上安排!” 白秘书立刻应声,转身快步往外走,脚步都有些发飘。
半小时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银灰色考斯特悄无声息地驶出省委大院,没有走宽敞平坦的高速,反而拐上了蜿蜒曲折、通往山区的国道,很快便汇入了清晨的车流,不起眼得像一辆普通的通勤车。
车厢里,沙瑞金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和村落,眉头始终紧锁,心情比车外的梅雨天气还要沉重。
自从郝为民在芯谷债务问题上含糊妥协,李达康又在常委会上三缄其口后,他就感觉自己像坐在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上。递上来的工作报告,通篇都是 “稳中向好”“成效显着”;省台新闻里,全是园区投产、农民增收的歌舞升平。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芯谷那笔数千亿的债务黑洞,还有 “天成建材” 这种官商勾结的怪胎企业,正像一双无形的手,疯狂吞噬着汉东的经济根基和政治公信力。
他要听真话,要看真相,要去那个被粉饰的基层,撕开汉东光鲜外表下的遮羞布。
“小白,把手机关机。” 沙瑞金突然开口,语气沉了几分,“从现在开始,我们对外的身份是北京来的药材客商,去岩台考察道地中草药种植项目,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露。”
白秘书不敢怠慢,立刻关掉手机,连同司机的通讯设备也一并收了起来,车厢里瞬间陷入了压抑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可沙瑞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考斯特驶出京州地界的那一刻,省公安厅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一个醒目的红点已经开始规律闪烁,牢牢锁定了车辆的轨迹。
“厅长,一号车动了,方向吕州,走的是国道线。随行就秘书和司机,车载 GpS 信号已经被屏蔽,但咱们的‘天眼’系统通过路面监控的车牌识别,已经死死咬住了它。” 一名技术警员转过身,对着对讲机沉声汇报。
此时,早已调任副省长、仍兼着省公安厅厅长的祁同伟,正坐在宽敞的副省长办公室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紫砂茶杯,看着屏幕上实时传回的画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沙书记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放心底下的人,想去我当年‘建功立业’的地方看看?” 祁同伟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语气里满是讥讽,“他想看什么?看我祁同伟的扶贫是不是糊弄人的作秀?看山里的老百姓是不是在背地里骂娘?”
“省长,要不要通知吕州那边,找个由头在半路拦截一下?或者搞个临时交通管制,把车给劝回去?” 程度站在一旁,弓着身子低声请示,眼里闪过一丝狠劲。
“愚蠢!” 祁同伟猛地放下茶杯,瞪了程度一眼,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斥,“拦截省委书记的车?你是想让我祁同伟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还是想直接造反?让他去!不仅要让他去,还要让他舒舒服服地‘看个够’!”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镜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警服的衣领和肩章,眼神变得阴鸷而笃定。
“通知岩台县那个红旗村的村支书,还有当年受过我‘资助’的那个陈老太太。戏台子早就搭好了,道具也备齐了,现在正主儿来了,让他们把戏演足了,演逼真了,别出半点纰漏。”
他顿了顿,又对着对讲机补充道:“另外,让直升机大队备一架直 - 9,半小时后起飞。既然沙书记不辞辛劳去基层体察民情,我这个分管扶贫和治安的副省长,怎么能不闻不问?我得去给他‘护驾’,顺便陪他好好‘调研’一番。”
对讲机那头传来恭敬的应声,祁同伟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愈发深沉,像一张撒开的网,正等着沙瑞金这尾 “大鱼” 钻进早已布好的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