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初春,寒意未消,但紫禁城内的草木已悄然萌发新绿,透出勃勃生机。武英殿内,炉火依旧烧得正旺,朱元璋端坐于御案之后,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殿内气氛肃穆,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更漏滴答的轻响。
朱雄英如今已是个活泼伶俐的小童,穿着合身的宝蓝色小锦袍,被特许在祖父处理政务时,在殿内一角的软榻上玩耍。他今日带来的是一套精巧的鲁班锁,正皱着眉头,小手笨拙地摆弄着那些光滑的木块,嘴里还念念有词:“转……转……嗯……卡住了!”
「这玩意儿比乐高难多了!榫卯结构……古代黑科技啊……到底怎么弄?」他内心嘀咕着,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难题”,对殿内的政务氛围浑然不觉。
朱元璋偶尔抬头,瞥一眼孙儿那副认真又有点懊恼的小模样,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孙儿的陪伴,为这肃穆的朝堂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这时,兵部尚书沈溍和户部尚书赵勉一同入殿觐见,躬身行礼:“臣等叩见陛下。”
“平身。”朱元璋放下朱笔,目光锐利,“何事?”
沈溍上前一步,呈上奏报:“启奏陛下,四川布政使司来报,近日川北数县,因去岁小有歉收,今春青黄不接,粮价微涨,民间略有浮动。地方官府已开仓平粜,并报请朝廷,望能酌情调拨些许粮种,以安民心。”
赵勉补充道:“户部已核查川省存粮,尚可支撑。然为防微杜渐,臣等拟请旨,是否由邻近湖广仓调拨部分陈粮入川,以备不时之需?另,川西土司近日似有小股摩擦,亦需留意。”
朱元璋微微颔首,沉吟道:“川地民情,确需谨慎。着令四川布政使,务必妥善安抚,开仓平粜务求实效,不得使民有饥馑之虞。调粮之事,准奏,由户部酌情办理。至于土司摩擦……”他目光转向沈溍,“令四川都指挥使司加强戒备,若有异动,即刻弹压,不可姑息!”
“臣等遵旨!”沈溍、赵勉齐声应道。
就在两位大臣禀报“四川”、“歉收”、“粮价”、“土司摩擦”等词时,原本埋头苦干鲁班锁的朱雄英,小耳朵微微动了动。
这些词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活了他脑海深处某些尘封的历史记忆碎片!一个名字、一个时间、一连串事件,如同闪电般划过!
「四川?歉收?粮价涨?土司摩擦?等等……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啊!想起来了!洪武十二年四月……对!四月初六!四川眉县!彭普贵起义!」
「历史上说就是因为饥荒加官府盘剥,农民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彭普贵带着人占了十四个州县呢!声势挺大!」
「后来是御史大夫丁玉带兵去镇压的,打了好几个月才平定……」
「哦对了!好像差不多同时,西边洮州那边也不太平,十八族的番酋三副使也反了!是征西将军沐英带兵去平定的,打完还在那儿留兵屯田驻守来着……」
这些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奔涌而出!他纯粹是联想记忆,并无任何预警意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泄密”。
然而,这清晰无比、精确到日、包含关键人物和地点的心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朱元璋的脑海!
“洪武十二年四月初六!四川眉县!彭普贵起义!占据十四州县!”
“御史大夫丁玉率兵镇压!”
“洮州十八族番酋三副使叛乱!征西将军沐英平定!留兵屯戍!”
朱元璋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如常,甚至还在对沈溍和赵勉的奏报微微颔首。但他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握着朱笔的手指猛地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又是四川!又是饥荒!又是土司摩擦!
眉县彭普贵?占据十四州县?!
洮州十八族番酋叛乱?!
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上天借孙儿之口,再次降下的警世箴言!一场足以震动西南、糜烂地方的大祸,竟已在酝酿之中!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凛冽杀意,在朱元璋胸中翻腾!但他数十年的帝王心性早已锤炼得坚如磐石。他强行压下所有情绪波动,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对臣子奏报表示认可的笑意。
“嗯,尔等处置得当。”朱元璋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异样,“四川之事,关乎西南稳定,务必重视。调粮平粜,务求实效,使民得实惠。土司摩擦,严加戒备,若有异动,雷霆处置!退下吧。”
“臣等告退!”沈溍、赵勉躬身行礼,退出殿外。他们丝毫未察觉,就在这短短片刻,一场关乎数万人生死、可能席卷西南的危机,已被皇帝洞悉!
殿门合拢,殿内重归寂静。朱元璋的目光缓缓转向软榻。
朱雄英似乎终于攻克了鲁班锁的一个小难关,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拿着拼好的一小块,献宝似的朝祖父晃了晃:“爷爷!看!我弄好了!”
「嘿嘿,搞定一小块!这玩意儿真费脑子……不过挺好玩的!四川……是不是有大熊猫来着?好想去看看……」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憨态可掬的熊猫身上,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历史回顾”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朱元璋看着孙儿那纯真无邪、充满成就感的笑脸,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深邃的寒潭。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赞许道:“好小子!有耐性!继续玩吧。”
“嗯!”朱雄英得到夸奖,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鲁班锁,浑然不知自己刚才那番“胡思乱想”已在祖父心中掀起了何等惊涛骇浪!
待孙儿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化为一片冰寒。他沉声低唤:“毛骧!”
如同鬼魅般,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阴影中,单膝跪地:“臣在!”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即刻传朕密旨!”
“第一,八百里加急,密令四川都指挥使司!着其严密监控眉县及周边十四州县!尤其留意一个名叫‘彭普贵’之人!若发现其有串联乡民、囤积粮草、打造兵器等任何不轨之举,不必奏报,即刻锁拿!若有聚众抗法者,格杀勿论!当地官吏,若有懈怠、欺瞒、盘剥百姓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就地锁拿,押送京师!朕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逼民造反!”
“第二,密令御史台,遣精干御史,持朕密旨,星夜兼程入川!暗查地方吏治、赋税、赈济实情!若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者,证据确凿后,可先斩后奏!”
“第三,密令陕西行都司(管辖洮州等地)!严密监控洮州十八族土司动向!尤其留意一个叫‘三副使’的番酋!若其有异动,即刻调兵围剿!征西将军沐英部,做好随时出征准备!”
“第四,传旨户部,四川调粮之事,加急办理!朕要看到粮食实实在在发到灾民手中!若有克扣、延误者,杀无赦!”
一连串指令,如同疾风骤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凛冽刺骨的杀意!毛骧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叩首:“臣!领旨!万死不辞!”随即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殿外,去执行这关乎西南安危的绝密任务!
朱元璋独自立于殿中,负手望向窗外初春的天空。阳光明媚,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冰寒。
“彭普贵……三副使……”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想造反?也得看朕答不答应!朕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锄头快,还是朕的刀快!”
一场针对未燃之火的雷霆剿杀,在洪武皇帝的铁腕之下,于无声无息中,悄然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常。朱雄英依旧每日来武英殿玩耍,偶尔会听到祖父在处理一些关于“四川吏治”、“土司安抚”、“屯田”的奏报,但他并未在意,心思都在鲁班锁和御花园新开的桃花上。
朱元璋则如同最老练的猎手,不动声色地掌控着全局。一道道密旨如同无形的蛛网,撒向西南大地。
数日后,来自四川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悄然送入乾清宫。
毛骧亲自呈上:“陛下,四川密报:眉县刁民彭普贵,确于暗中串联乡里,散布流言,意图不轨!幸得陛下天威洞察,都指挥使司雷霆出击,于其起事前夕,一举擒获彭普贵及其骨干党羽三十七人!当场搜出私造兵器、煽动檄文!现逆首已押解入京,余党尽数剿灭!眉县及周边州县,现已安定!”
“另,御史密查,眉县县令贪腐赈粮、苛征暴敛,证据确凿,已被就地正法!相关涉事官吏十三人,皆已锁拿!”
几乎同时,陕西行都司密报亦至:“洮州番酋三副使,因争草场,确有不臣之心,暗中联络他部。都司得旨,先发制人,以雷霆之势剿其主力,擒获三副使!余部震恐,纷纷归顺!现洮州已平,沐英将军正按旨意,留兵屯戍,安抚诸部!”
朱元璋看完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拿起朱笔,在御案上那份空白的四川舆图上,在眉县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叉;在洮州的位置,也画了一个叉。
两个红叉,如同两滴凝固的鲜血,宣告着两场尚未燃起的燎原之火,已被彻底扼杀于萌芽之中!
他放下笔,目光转向殿内软榻上,正因解开鲁班锁而开心得手舞足蹈的孙儿。
「哈哈!终于全解开了!我真是个小天才!爷爷肯定要夸我!」朱雄英内心欢呼雀跃。
朱元璋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深意的笑容。他走到孙儿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好小子,果然聪慧!这鲁班锁都难不倒你!”
“嘿嘿!”朱雄英得意地扬起小脸。
朱元璋看着孙儿纯真的笑容,心中暗道:“好小子,你岂止是解开了鲁班锁?你解开的,是悬在朕西南疆土之上的两道催命符啊!你带来的‘天机’,又一次护佑了大明!”
他抱起孙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心中豪情万丈:
“有朕的英儿在,这大明的江山,稳如泰山!任何魑魅魍魉,休想掀起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