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六年的初夏,暑气渐浓,寻种司成立已近半年。毛骧麾下的密探遍布沿海市舶司,重金悬赏的消息在海商间悄然流传 ——“献番邦高产块茎者,赏千金、封爵位”,这诱惑让每一艘靠岸的番船都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终于,五月末的两封密报,让乾清宫的气氛骤然沸腾。福建市舶司奏报:一艘毗舍耶商船的船主,在南洋荒岛避风时获 “红皮块茎”,形似皇长孙描述的番薯,还带着鲜活芽眼;北平都司同步传来消息:蒙古商队带来 “黄皮地蛋”,耐寒耐贫瘠,疑是土豆!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朱元璋案前时,他正与朱标商议北方军粮漕运之事。阅完密报,朱元璋猛地拍案:“天助大明!” 当即传旨:“命锦衣卫沿途护送,将种苗以最快速度送京!太医院农师、工械局老农即刻待命,在皇庄划四块试验田 —— 良田、沙地、向阳坡、背阴洼,按英儿说的法子试种!”
朱雄英得知消息时,正蹲在工械局画玻璃窑图纸。听到 “找到番薯土豆”,他手中的炭笔 “啪” 地掉在纸上,心中心声炸响:「真找到了?!千万别水土不服!一定要种活啊!」 往后三个月,他几乎隔三差五就往皇庄跑,却总被朱元璋拦在试验田外:“英儿莫急,等熟了,爷爷第一个带你看。”
可试种并非一帆风顺。六月中旬,番薯秧苗突然成片发黄,叶片耷拉着毫无生气。老农大张头急得直跺脚,太医院农师围着田埂转了三圈,也找不出缘由。朱雄英趴在田埂外,看着蔫蔫的秧苗,手心全是汗,心声止不住冒:「难道是缺钾?前世老家种番薯要撒草木灰,是不是该试试?」
这话恰好被前来巡查的朱元璋听到。他立刻让人取来草木灰,按朱雄英 “心声” 里的量,均匀撒在田垄间。三日后,秧苗竟真的转绿,叶片也重新挺括起来。张头抹着汗对朱元璋道:“陛下,这草木灰竟有如此神效!小殿下的‘戏言’,竟是真门道!”
而此时的朝堂上,质疑声从未停歇。户部尚书私下对司农寺卿说:“小殿下说‘亩产数千斤’,太过离奇。江南最好的稻田亩产不过两石多,这番邦作物顶破天半石,咱们得提前准备说辞,免得陛下失望。” 司农寺卿深以为然,暗中让人按 “亩产半石” 核算仓储,以备不时之需。
终于,八月初的清晨,皇庄试验田迎来了收获之日。朱元璋带着朱雄英,在毛骧与重兵护卫下,踏入这片被严密看管的土地。晨露还沾在番薯叶上,阳光洒过,绿意盎然的藤蔓爬满垄间,远远望去,竟看不出底下藏着怎样的惊喜。
“开始吧。” 朱元璋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颤抖。
张头带着老农,手持特制的木柄小锄,小心翼翼地刨开番薯田的泥土。第一锄下去,红皮块茎便露了出来 —— 婴儿手臂粗的番薯,一串连着三四个,还沾着湿润的泥土。随着锄头起落,泥土中渐渐挤满了红的、黄的、紫的块茎,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鸡蛋,密密麻麻堆在垄沟里。
“天爷!这…… 这哪是种地,这是种金啊!” 张头激动得声音发颤,锄柄都握不稳了。
“称重!” 朱元璋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那堆番薯。司农寺卿亲自上前,指挥小吏按大小分类:大番薯单块称重,平均一斤半;中番薯半斤左右;小番薯也有二两。一分地的番薯全部挖出,堆成小山,最终称重 —— 三百八十斤!
“折算亩产…… 三千八百斤!” 司农寺卿报出数字时,声音都在发抖。
现场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户部尚书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道:“不可能…… 这比稻田高十多倍!” 可眼前的番薯堆得实实在在,称重的木杆还在微微晃动,由不得他不信。
朱元璋走上前,弯腰拿起一个红皮番薯。薯皮粗糙,带着泥土的凉意,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头一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薯皮的纹路,忽然掰下一小块,放在鼻尖轻嗅 —— 泥土混着清甜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多日的焦虑。「一块抵三斤稻子,」他心中暗忖,「河北军屯种这个,军户半亩地就能自给自足,标儿再也不用为漕运犯愁了!」
“去看看土豆!” 朱元璋大手一挥,眼中已燃起熊熊火焰。
土豆田的景象同样震撼。矮小的植株下,圆滚滚的黄皮土豆如同金蛋般滚落,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同样一分地,称重二百六十斤,折算亩产两千六百斤!张头蹲在土豆堆旁,抓起一把土豆,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老奴种了一辈子地,从没见过这么能长的作物!有了这东西,荒年再也饿不死人了!”
朱雄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丰收景象,先是愣了愣,然后突然跑过去,抱起一个小土豆,举到朱元璋面前:“爷爷!你看!跟我画的一样!” 他兴奋得忘了规矩,偷偷咬了一小口生土豆 —— 微涩的口感带着一丝清甜,和前世的味道一模一样!心中心声欢呼:「是真的!真的是土豆!」
朱元璋看着孙儿沾着泥土的小脸,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个圈。龙袍下摆扫过田埂的杂草,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中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哈哈哈哈!天佑大明!” 他的笑声洪亮如雷,震得田边的树叶簌簌作响,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英儿!你看到了吗?亩产数千斤!你为大明立了不世奇功啊!”
朱雄英被转得晕乎乎的,却紧紧搂着朱元璋的脖子,兴奋地大喊:“爷爷!太好了!以后大家都有饱饭吃了!”
朱元璋放下孙儿,用袖口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土,声音嘶哑却温柔:“英儿想要什么赏赐?爷爷都给你!”
“孙儿不要赏赐,” 朱雄英摇摇头,指着试验田,“只要大家都能种上这个,不饿肚子就好。”
朱元璋心中一动,正欲开口,毛骧上前躬身:“陛下,户部、工部诸位大人已在庄外等候,请示是否召见?”
“传!” 朱元璋转身,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番薯土豆,语气骤然变得威严,“让他们亲眼看看,何为真正的嘉禾!”
群臣踏入试验田时,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户部尚书快步走到番薯堆前,伸手掂了掂,又拿起称重的木杆反复查看,最终长叹一声:“臣…… 臣此前目光短浅,竟质疑小殿下,罪该万死!” 司农寺卿也跪倒在地:“此乃天降祥瑞,佑我大明!陛下英明!”
朱元璋站在田埂之上,沐浴着秋日的阳光,看着跪拜的群臣,心中豪情万丈。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此非祥瑞,乃英儿之功,乃大明之幸!传朕旨意:”
“一、所有番薯土豆全部留种,三成存入内库,七成用于扩种。太医院农师、工械局老农即刻编撰《番薯土豆种植法》,详细记录选种、施肥、储存之法;”
“二、在京郊皇庄、河北军屯各划百亩地,分别试种良田、沙地、山地,务必摸清各地种植规律,为明年推广做准备;”
“三、此事列为绝密!种苗、种植法仅限三品以上官员知晓,擅传者,诛九族!毛骧,你派专人看守试验田,东宫侧殿之人若有异动,立刻报来;”
“四、御商总会协助采购草木灰、农具,太子妃常氏牵头,制定番薯干、土豆粉的制作工艺,将来推广时,需教百姓储存之法。”
旨意颁下,群臣齐声领命。朱标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又看了看兴奋不已的朱雄英,心中豁然开朗 —— 父亲如此重视这两种作物,不仅是为了民生,更是为了稳固边防、为自己铺路。
而此刻的东宫侧殿,吕氏正听心腹宫女禀报试验田的收成。手中的茶盏 “哐当” 一声撞在桌案上,茶水溅湿了绢帕。“朱雄英又立奇功……” 她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给我母亲送信,让她留意御商采购的动向,若有机会,让咱们家的商行也参与进去。这‘神种’的功劳,不能全让他占了!”
宫女躬身退下,吕氏望着窗外的宫墙,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 她绝不会让朱雄英借着这 “神种”,进一步巩固储位。
皇庄的阳光依旧灿烂,番薯土豆的清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朱元璋牵着朱雄英的手,缓缓走出试验田。他看着远处的农田,仿佛已看到:北方军屯的土豆郁郁葱葱,江南沙地的番薯爬满垄间,亿万百姓捧着饱满的块茎,脸上露出饱足的笑容。
“英儿,” 朱元璋轻声道,“有了这两种作物,大明的根基,才算真正稳了。”
朱雄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握着祖父的手。他知道,这一天的丰收,不仅改变了大明的命运,也让自己离 “让所有人不饿肚子” 的愿望,更近了一步。而一场关乎民生、边防、甚至皇位传承的农业革命,也将从这片试验田开始,悄然席卷整个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