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易，你也过来好吗？”
我的大脑被手心上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支配着，简单一句话，我一时有些恍惚。
“什么？”
白小满用力拉了下我的手，又说道：
“你也过来。”
“不！”我抽回自己的手，不解地看向白小满，诚恳说道：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怕水深的地方，我会腿软，会无比恐惧。”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我见过，我也知道你很勇敢，你一定能克服。”
我再次摇了摇头准备走开，而刚抽出的手却被白小满两只手一起抓住。
“你别扯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就想骗我过去，你这个样子是装出来的对不对！”
“我没骗你，我真见过，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你过来，我告诉你！”
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再次说道：
“你就这样说吧，我真不过去！”
“不行的，你一定要过来。”
我看了看白小满，言语激动道：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在说谎，别玩了！你也过来吧！”
白小满也长吁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后，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在我以为她肯妥协之时，她却走下了台阶，又将鞋子和袜子脱下，坐在水面之上的第一个台阶，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我开始劝她往上一点，而她却丝毫不理会我。
终于在我不知道说了多久之后，她终于声音低沉，开口道：
“我妈走了，我再也没妈了。”
这一幕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记忆，我想起了小时候坐在江边的男孩。
在我呆愣地看着白小满时，她说道：
“想起来没有！”
“你是那个男孩？”
“你看我哪里像男的，当时我只是短发，是你眼神不好！”
我再次回想起脑中那个“男孩”的模样却很模糊，可能当时我的恐惧让我的判断力也出现了问题吧！
白小满又接着说道：
“你再不过来我就下去，以前敢我现在一样敢！”
“你当初下去了吗？”
白小满咬着嘴唇，眼神坚决看了我几秒，摆出了要站起来的姿势。
“我过去！我真服了你了，你这个老六！”
嘴里虽然抱怨着，可我的心却十分慌乱，我想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理解我的这种恐惧，大多数的人只会无情地嘲笑我的怯懦。
刚跨上栏杆，我就感觉到一阵腿软，水面在我的视线里不断变近，仿佛此时就在我的面前，而我已经就要被水吞没。
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我闭上了眼睛，心里开始做起准备。
我感觉有人再次拉住了我的手，睁开眼时，白小满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别怕。”
终于我跨了过去，一步步被白小满牵引着朝台阶走下去。
“坐。”
和白小满坐在台阶上，我的脚越来越软，尽管周围的风很大，我却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冒汗。
“为什么我感觉你比小时候还怕水了！”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呼吸后，闭上了眼睛，终于有能力张开自己的嘴。
“以前是我真的以为自己在救人性命，心里还有一口气顶着，这次纯属没事找事……你快点说好吗？”
“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不就是说我自己的父母吗？和我比起来，你幸福多了。”
“重点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的表现，我看出你一直在发抖，你却说得很乐观，很阳光，在你身上我真的看到了希望，获得了勇气。”
心里一阵郁闷，把我搞成这样她就是为了夸我几句，煽情啊！
“这些我们可以回去再说呀！”
白小满把手放在了我快要失去知觉的腿上，继续说道：
“那天我就住在现在的房间，看着你在院子里帮着爷爷的忙，我看了很久，发现你很乖，也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心疼？那你干嘛后来还那样子对我！”
白小满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又接着说道：
“我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我爸，我爸听我说你很怕水，就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认为应该跟你怕水有关系。
你只知道你妈的尸体在江边被发现的，却不记得了当时的场景，我想你爷爷也不可能告诉你。”
我看向了白小满，等待着她说下去，她在替我擦了下额头的汗后缓缓开口道：
“那天你爷爷原想把你放在邻居家，也许是母子连心，未满三岁的你发疯似的一直抱着你爷爷的腿，你爷爷最后心一软就带你去了，当时你妈已经被放在岸边，身上盖着白布。”
听到这我的心已经开始抽泣着，我用力咬着牙，对抗着心里的悲伤。
白小满的声音开始有些变化，她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爷爷才刚带你走到桥上，你已经看着你妈的尸体喊起了妈妈，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你爷爷想把你抱给一个警察，自己过去认尸，你却疯狂地挣扎着，无奈只能把你放下来，让你自己走。”
“就在民警松开你的手时，你又朝江水喊了声妈妈，然后跑了几步，跳了下去。”
就像在听一个悲伤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半点的痕迹。
不幸的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刚好是我。
“我爸说当时有些迷信的人说你是在江里看到了妈妈在喊你，你妈妈不想让你一个人留在世上受苦，想把你也一起带走。”
心里的哀嚎声中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喉咙流入我的肠胃，我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的眼窝在发烫，在脑袋里一句句妈妈的呐喊声中，我仰起头，望着昏暗天空中妈妈的容貌，不让眼泪流出，更不让自己哽咽。
“你被救了上来，我想一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潜意识里对水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白小满停止了说话，周围的水声充斥着我的整个世界，风似乎也不再流动。
我不知道我们在沉默中度过了多久，直到我的腿开始有了些许的知觉……
“我还没见你哭过，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出来，我帮你把眼泪擦掉。”
白小满说着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想，我想回家了。”
说着我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勇气伸手触碰了下江水。
白小满直起头，看着我已经破裂的嘴唇，一滴如同钻石的眼泪也随之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伸手用指尖从我的嘴上轻轻抹过，说道：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以前要那么对你，其实我只是不想你把我当成空气，我故意惹你就是想让你生气，想让你记得我，毕竟……毕竟你是那个帮我走出困境的人。”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在这样就挺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用心疼我，真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尤其是这些天。”
我看了看白小满，又看了一眼江面，心里的恐惧比来时已经少了些。
大概再大的恐惧在生离死别的悲伤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那你以后不要再忽略我说的话了，行吗？”
“嗯。”
“回家。”
说完白小满往上挪了一个台阶，开始穿起自己的鞋袜。
等待着她穿好鞋袜，我想站起身，却发现腿已经麻了。
白小满把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用力扯了扯，说道：
“你还怕吗？”
“比刚才好一点了。”
一阵手机震动从口袋传来。
“你还在发抖！”
我掏出了口袋的手机，对白小满说道：
“刚才是手机震动。”
再次擦了擦汗，我抬脚往前走去。
离开比靠近要容易得多，毕竟视线里不再是恐惧的根源，我快步翻过了栏杆，接起了手机的同时，向白小满伸出手帮了她一把。
打电话来的竟是原来我在南京公司的上司，就像戏里演的一般。
时隔一年多，当我在杭州为一份工作发愁时，他却刚好想到了我这个旧时的下属，问我有没有意向回去工作。
挂了电话，我朝着电瓶车前的白小满走去。
“谁的电话？”
上了车，等待白小满坐上来之后，我往家里驶去。
“之前南京的上司，他刚刚当上公司的副总，手上的人用着不满意，想到了我，你说巧不巧！”
片刻后，身后的白小满的声音才传来。
“那你要去吗？”
“还没答复他。”
“你要是喜欢那份工作你就去。”
没有立即回复白小满，我的脑袋莫名有些混乱。
“你去南京，我就搬回家去……或者我也去南京算了，你不是说那边工资更高吗？我也过去捞钱！”
我笑了笑，说道：
“那你万一要是找不到工作呢？”
“那你就先借我钱用呗，反正你有钱。”
“说那么多都是为了钱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话我不同意！”
白小满提高了音量对抗着风：
“你不同意也没用，赚得越多就越多钱可以花，花钱使我快乐……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咋还念上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