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晚上，我睡得并不好，倒不是因为匕首在我的锁骨处留下了八九厘米深的伤口，而是我不停地做噩梦，然后惊醒。
小满陪了我两个晚上，在我惊醒后她总能陪我聊上许久，替我驱散闭上眼后黑暗带来的那些藏在潜意识里的不安。
如果这件事在我出院时就这么完完全全地过去那该多好，小满总会忘了那些愧疚，我也会忘了那些梦魇，我们一定会更加成熟地彼此搀扶着活下去。
出院时，我和小满还有一个陪同的警员一起出了医院，门口的台阶下，程凝正站在原地看着医院的大门。
她一定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像那次我住院一样，最终很可能只是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待上一会，然后带着来时的勇气一起离开。
当时的我并没有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十分有限，唯一可能告诉她这件事的秦昊还自顾不暇。
我们照了面，那是一个若无其事的照面，甚至没有打招呼，她很快转过身，假装不是来看我的，往前方她的车子走去。
我们在她的后面保持着距离，小满的车离她的车很近，至于那个即将完成任务的警员就跟在我们的后头。
小满看着程凝迟滞的步伐停了下来，说道：
“去跟她说几句吧！”
小满松开了我的手，而我并不知道该和程凝说什么，此时能告诉她的也只有我的伤并不严重，也许这也正是小满希望我跟她说的。
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随之停在了路边。
看了一眼马路左边，一辆面包车龟速行走着，我开始迈开腿，往她那边走去。
她转过身，我看着她，她看向自己的右边，也许她也思考着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应该怎么进行。
后来，我们都为之不安的对话没有进行，我眼前的程凝突然大惊失色朝我跑来，身后的小满喊着让我“跑”。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音后，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在地上，我清楚知道推我的人是程凝。
右前方是刚才那辆龟速的面包车，车子前方几米处躺着一个女人。
身后传来跑步声，我看着右方地上的程凝脑袋一片空白，只想朝她而去。
离她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凌乱，又像也经受了百万吨的撞击，准备在一阵凌乱后彻底停止。
我的手在程凝身体上空不到10厘米的地方失去了控制，我想碰她，看到满地的血后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杰，哥现在就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你可以瞑目了！”
一声枪响，我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程凝的身体，然后感受到她还有温度的身体，还有她发出的细微声响。
枪声过后，我没有回头，微微直起身体，程凝的眼睛微微张了开来。
我用手抚摸了下她的脸，说道：
“撑住了，我马上抱你进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失去理智的我将程凝抱了起来，忘了这样可能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地上的尸体，尸体旁的警官，远处观望的人，还有我最爱的小满，都成了在我脑里一闪而过的光，我的眼前只有到医院几十米的路，还有怀里的程凝。
她说过她什么都可以给我，如果那是命，我无法接受，因为那太重了，重到能让我在余生喘不过气来。
“还……你……”
边跑边低头看着嘴巴微微颤抖着，眼神却异常温和的程凝，我感觉我的伤口已经裂了开来。
“我不要，我要钱，我只要钱，你还得赚钱还给我，还差很多很多，你要是敢赖账，我就去为难你的爸妈。想想你的爸妈，他们都老了没有能力还这笔钱，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惨很凄凉，所以你不能睡，你没有资格睡知道吗？”
把程凝放在推床上时，她的手还有半点力气，她用这半点力气一直捏着我的衣角。
……
急救室门口，我蹲在了门对面，斜眼看着自己沾着程凝血的双手，不停地在心里哀求着，哀求着上天放过程凝，放过我，就这一次。
走廊忙碌得可怕，护士还有医生不停进进出出，我不敢动，不敢看。
白叔来了，秦家姐弟也来了，这些和程凝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人，在这座城市她没有亲人，她比我孤独百倍。
我忽略了小满，也不知道她在哪，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
他们和我说着话，我没反应，直到白叔在我旁边说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我才微微抬起头。
秦玥蹲在了我的旁边，摸了摸我还在发抖的身体，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了杭州，转头看了她一眼。
“小满呢？”
秦玥看向安全出口的门，顺着她的眼光我看到了也蹲着的小满。
艰难地站起，我朝她走了过去蹲在了她的正前面。我想用手擦拭她的泪水，却忘了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声音，嘴巴不停抖着。
“她不会有事的对吗？如果她有事，我该拿什么赔她？”
“你先回去。”
她摇了摇头，嘴里依旧念叨着用什么来偿还程凝，这个可能是她一生最不愿亏欠的人。
我回到了急救室门口，让玥姐先把小满带回家。
在急救室门口不知待了多久，我的脑里已经无数遍闪过和程凝的点点滴滴，无论是她青春期稚嫩的笑容，还是我们之间后来发生的所有无奈。
我想象着她孤身一人正走在寒冷黑暗的梧桐大道，她不停地往前走着，不停地张望着，只为了寻找远方虚幻的半点光芒。
医生出来后，白叔上前询问，我不敢有半分动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极速跳动的心脏像是别人的。
“家属请放心，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的身上有多处骨折，脑袋也受到了重伤，还需要继续观察。”
我松了半口气，站了起身，问道：
“现在能看她吗？”
“晚点病人会转到病房。”
……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把消息告诉了小满。
只听白叔道：
“小易，我先回警局，有事通知我，按例你还要做点笔录，不急，等你有情绪了说一声。”
“我现在就可以。”
白叔点了点头，这才让警员过来，问我刚才看到的一切，秦昊和警员打了声招呼，接过了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