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像一盆泼洒下来的阳光,瞬间点燃了桐花巷的活力。学校放了假,巷子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李定豪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呼啸着从巷头冲到巷尾,弹珠、铁环、纸面包战得不亦乐乎。朱珠、王丽等稍大点的女孩,则聚在树荫下跳皮筋、抓子儿,清脆的念谣声和笑声像银铃一样洒落。连最初总是缩在奶奶身边的孟行舟,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虽然依旧安静,却也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孟家铺子门口,看着大家玩,偶尔被李定豪硬拉进去凑数,小脸上渐渐有了些属于孩子的光亮。
与大人们的悠闲不同,河对岸的纺织厂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厂里接了个出口的大订单,机器日夜不停地轰鸣,工人们三班倒,忙得脚不沾地。刘大强作为搬运工,更是辛苦,每天下班回来,工装都被汗水浸透,累得话更少了,常常扒拉几口饭倒头就睡。王美也在车间里忙碌着,白皙的脸上时常带着倦容,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个叫范建国的技术员,最近因为生产线改造,来车间的次数更多了。
这忙碌的时节,王媒婆往桐花巷跑得也更勤快了。她摇着蒲扇,穿着富态的绸衫,笑眯眯地穿梭于各家店铺之间,俨然成了巷子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张姐哟,大强这回来可得上点心咯!”王媒婆坐在裁缝铺里,喝着张寡妇倒的凉茶,“我手上还有个姑娘,棉纺二厂的,家里条件不错,就是人稍微厉害点,能管得住大强就行!你看啥时候再见见?” 张寡妇自然是千恩万谢,可一扭头看到儿子那副闷头干活、对相亲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又愁得直叹气。刘大强现在听到“相亲”两个字就头皮发麻,母亲的焦虑和几次失败的经历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让他更加沉默退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厂里。
王媒婆下一个目标便是老王面馆。 “王老弟,钱家妹子,你们家大姑娘王美,可是咱巷子里一朵花啊!二十二了,不小了,该琢磨终身大事了。厂里追她的后生肯定不少吧?有没有中意的?”王媒婆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王兴在一旁揉着面,憨厚地笑笑:“她小孩子家心思,我们哪知道。” 钱来娣擦着桌子,倒是留了心:“王姐你有好的尽管说,我们家美美性子静,得找个踏实稳重的。” 王美正在后厨帮忙剥蒜,听到外间的谈话,脸微微一红,手下动作慢了下来。她心里藏着一个人呢——那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技术员范建国。他每次来吃面,总是安静地看会儿书,然后慢条斯理地吃完。她偷偷留意过他看的书,是些她看不懂的技术手册。她喜欢他身上那股和文化沾边儿的气质,跟巷子里其他青年都不一样。可这份心思,她谁也没告诉,只是默默埋在心里,偶尔范建国来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把面里的葱花撒得更好看些。
王媒婆摇着扇子,又晃悠到了街角的“尤其好”糕点店。店主尤其是个和气生财的中年人,妻子田红星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一心想让儿子尤亮出人头地。 “红星大妹子,你家尤亮二十了吧?在机械厂可是正式工,好小伙子!想找个啥样的姑娘?包在我身上!”王媒婆拍着胸脯。 田红星立刻来了精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王姐,不瞒你说,我们家尤亮可是要技术有技术,要模样有模样!这找对象,可不能随便。起码得是干部家庭出身,姑娘本人最好也有正式工作,以后对小亮的事业能有帮助才行!街面上这些……”她撇撇嘴,意有所指地扫了眼窗外,“怕是高攀不上我们家。”
她这话音刚落,店里正在给客人称点心的尤亮脸就垮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打断母亲:“妈!你说什么呢!” 他的心思,可全在斜对面菜摊那个像向日葵一样明媚的姑娘身上呢——蔡金妮。蔡金妮十九岁,也在纺织厂上班,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整天嘻嘻哈哈,手脚麻利地帮父母招呼客人,称菜算账利索得很。尤亮就觉得,看她笑一笑,自己一天干活都有劲。他经常借口买葱买蒜,往菜摊跑,就为了跟蔡金妮说两句话。可母亲这话,简直是把他的那点念想摁死在了泥地里。
田红星被儿子顶撞,面子挂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说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娶错一门亲,耽误三代人!你懂什么!” 尤亮气得把糕点盘子重重一放,扭头进了里屋,心里憋闷得厉害。他隔着窗户,看着菜摊前那个忙碌的、笑容灿烂的身影,又看看身边一心只想“攀高枝”的母亲,第一次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了一种无力的烦躁。
夏日的桐花巷,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汗水、糕点甜香和各家饭菜混合的味道,也躁动着年轻人隐秘的心事、长辈们焦灼的期盼和难以调和的观念碰撞。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在替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声嘶力竭地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