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入五月,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绿了桐花巷的每一寸角落,却吹不散笼罩在几户人家心头的薄霾。
陈家的日子越发难熬。吴钢铁在学校几乎成了边缘人,被明里暗里地排挤,一些原本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也开始疏远她。有一次,她甚至被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叫去,暗示她“身体不好就多休息休息,别占着岗位”,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陈文华在图书室的日子同样憋闷,看着曾经的学生和同事,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吴钢铁红着眼圈回到家,终于忍不住把白天的委屈说了出来。陈文华看着妻子强忍泪水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的窝囊,一股血性猛地冲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钢铁,这窝囊气咱们不受了!等这个学期一结束,我就去辞职!咱们走!去特区!”
这个决定,他做得异常坚决。吴钢铁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是带着一种解脱的决绝。
当夫妻俩把这个决定告诉老陈头和向红时,老两口 initially 如遭雷击,完全不能接受。
“辞职?不行!绝对不行!”老陈头急得直跺脚,“好好的工作,铁饭碗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吃什么?喝什么?万一……”
向红也哭了:“都是我们不好……要不是我们老糊涂,非要你们生……也不会弄成这样……拖累你们了……”
陈文华和吴钢铁看着父母自责的样子,心里更是酸楚。他们耐心地、反复地把大姐吴钢金描述的南方景象、兄姐的支持、以及他们在花城县毫无希望的未来,细细说给老人听。
看着儿子儿媳这几个月来日益憔悴、回家后强颜欢笑、默默承受委屈的样子,老陈头和向红的心慢慢软了,化了,最终被巨大的心疼淹没。他们知道,儿子儿媳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老陈头长长叹了口气,背似乎更驼了些,他摆摆手,声音沙哑:“走吧……走吧……树挪死,人挪活……是爹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出去闯闯吧,总比在这里憋死强……”
向红擦着眼泪,也下了决心:“你们放心去!家里不用惦记!纺织厂最近效益也不行了,听说也要搞什么优化组合,我这把老骨头,干脆办个病退,早点回家带带涛涛和……和小的。”她看了一眼里屋,“我也享享含饴弄孙的福。你们……你们在外面好好的,别亏待了自己……”
父母的理解和支持,让陈文华和吴钢铁既感动又愧疚,觉得对不起年迈的父母。而老陈头和向红同样觉得对不起儿子儿媳,要不是他们老观念作祟,也不会让小家陷入如此困境。这种相互体谅又带着歉疚的复杂情感,让决定离家的悲伤冲淡了些,多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悲壮和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另一边,纺织厂的效益下滑,已经不再是传闻,而是切切实实体现在了工人们的工资条和日渐清闲的车间里。 idle 的时间多了,人心也开始浮动。
蔡金妮是个闲不住的,更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她看到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个体户,心思也活了。她手巧,就开始利用下班时间,用厂里处理的零碎布头、彩带,自己做些漂亮的头花、小巧的零钱包、钥匙扣什么的。然后下班后,壮着胆子跑到花城二中门口摆个小摊卖。一开始不好意思,后来发现还真有不少女学生喜欢,虽然赚的不多,但让她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子,干得越发有劲。
王美的情况则更让人担心。和范建国分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表面的伤口似乎结了痂,但内心的郁结并未消散。她依旧沉默寡言,下班就回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尤其怕自己这种低落的情绪影响到即将面临高考的妹妹王丽,有时甚至刻意躲着王丽。
为了排遣烦闷,也为了不待在家里,她开始在下班后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闲逛。有一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逛到了县工人文化宫附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大强!
更让她惊讶的是,刘大强不是一个人,旁边还站着那个叫齐小芳的姑娘。两人正站在文化宫门口的宣传栏前看着什么。王美隐约听到齐小芳清脆的声音:“……夜校电工班就在这里面报名!大强,你手艺好,学这个准行!考个证,以后说不定比在纺织厂强!”
刘大强憨憨地点头,脸上竟然没有往常那种畏缩,反而带着一种认真的神色。
王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被触动了一下。连最闷葫芦的刘大强,都在对象的鼓励下开始寻求改变了?自己呢?难道就要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灰暗下去吗?
她走近宣传栏,看着上面张贴的各种夜校招生简章:电工、财会、机械制图、服装裁剪……五花八门。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围在那里,热烈地讨论着,挑选着,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种积极向上的氛围,像一道光,照进了王美灰暗的心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做点什么。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在一张“会计速成班”的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学这个有什么用,只是觉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学点东西,总比整天无所事事、自怨自艾要强。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王美揣着刚刚报名的收据,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似乎没有来时那么沉重了。虽然前路依然迷茫,但至少,她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桐花巷的年轻人们,似乎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回应着时代悄然变化的脉搏,试图在不确定的生活中,抓住一点确定的、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