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的冷战策略非但没有让家人屈服,反而让他自己陷入了一种更深的焦躁和孤立。眼看着大女儿王美对他愈发疏远,整日泡在工坊,回家就躲进房间;妻子钱来娣对他冷脸相待;连儿子王勇都敢跟他顶嘴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权威和尊严正在一点点崩塌,而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源于王美不肯听话去相亲。
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在他心里扎根——只要王美见了白老师,见识到白老师那样的文化人、好条件,一定会改变主意!到时候,妻儿自然无话可说,家里的僵局也能打破,他重新拿回话语权。
他决定绕过所有障碍,先斩后奏。
这天,他瞅准了时机。二女儿王丽说要去给加班的大姐送饭,妻子钱来娣在面馆前堂忙活,儿子王勇在后院写作业。王兴心一横,偷偷溜出去找到了堂姐王媒婆,塞给她一包好烟,央求她立刻、马上把白德禄老师请到家里来“坐坐”,就说王美今天刚好在家有空。
王媒婆拿了好处,又觉得这是促成好事的机会,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于是,当王丽提着饭盒刚离开家没多久,王兴就怀着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把王媒婆和“贵客”迎进了家门。他特意把人带到了相对安静的后院堂屋,想着这里说话方便,不易被前堂忙碌的钱来娣察觉。
王美刚结束半天的工作,正准备休息一下吃点妹妹送来的饭,就看到父亲领着王媒婆,以及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还呼啦啦跟着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干瘦老太太和三个年纪不等的妇女!
王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种被算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她放下筷子,脸色冷得像冰。
“美美,快,快看谁来了!这就是白老师!”王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连忙介绍,“白老师,这就是我大女儿王美。美美,这位是白老师,这几位是白老师的母亲和三位姐姐。”
白德禄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王美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嘴角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王美同志,你好。”
王美连眼皮都没抬,更别说打招呼了。
那白母和三个姐姐却毫不客气,一进屋,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四下打量起来。从堂屋的桌椅板凳,到墙角堆放的杂物,再到王美身上那件半旧的工装,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挑剔和算计。
白母瘪着嘴,率先开口,声音尖细:“哟,这就是王美啊?看着是比实际年纪显老成些。听说在纺织厂工坊干活?一天到晚跟针线打交道,能挣几个钱啊?”
大姐姐接口道,目光扫过王美还没动过的饭菜:“可不是嘛,都二十五了,还没个着落。妈,我听说她家上头是两个女儿,最后才生了个儿子?这……会不会也随她妈,不好生养儿子啊?” 这话语恶毒至极,直接戳人肺管子。
二姐姐则盯着王美的腰身看:“看这身板,倒不像没力气的。就是不知道手脚麻利不,以后嫁过去,伺候我们德禄和妈,活儿可不少呢!”
三姐姐没说话,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王兴在一旁,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反而赔着笑解释:“她婶子,姐姐们,你们放心,美美能干着呢!就是性子有点倔,以后让白老师多调教调教就好……”
王媒婆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美美这孩子就是实在,不会来虚的!以后肯定是个孝顺媳妇!”
王美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在前堂听到后院动静不对的钱来娣,擦着手走了进来。她本来还想看在有外人的面上,给王兴留点脸面,勉强挤出的笑容在听到白家女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和王兴卑躬屈膝的回应时,瞬间冻结、碎裂!
“你们说什么?!”钱来娣猛地拔高声音,像一只被激怒的母豹子,几步冲到堂屋中央,怒视着白家那一窝子人,“跑到我家里来,对我闺女评头论足,指手画脚?谁给你们的脸?!我闺女年纪大不大,能不能生儿子,关你们屁事!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放屁?!”
她这一爆发,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白母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指着钱来娣:“你……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这是来相看媳妇!看看你家底细怎么了?难道不该看吗?!”
“相看?我呸!”钱来娣啐了一口,“我同意你们相看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你们这叫私闯民宅!给我滚出去!”
王兴一看要坏事,急忙去拉钱来娣:“招娣!你少说两句!这都是客人!”
王媒婆也吓坏了,赶紧打圆场:“王家嫂子,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钱来娣一把甩开王兴的手,怒火彻底被点燃,“王兴!你个窝囊废!别人都骑到你闺女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在那点头哈腰!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有你!”她猛地转向王媒婆,眼神像刀子,“王媒婆!你干的好事!把这群什么东西往我家里领?你给我滚!”
在后院写作业的王勇,早就被前面的吵闹声惊动,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当他听到母亲愤怒的吼声和白家人那些侮辱姐姐的话时,少年人的血性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扔下笔,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挡在母亲和姐姐身前,双眼喷火地瞪着白家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白德禄!
“你们欺负我姐!欺负我妈!滚出我家!”王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白德禄此刻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扶了扶眼镜,试图维持风度,语气却带着倨傲:“王美同志,看来你们家……家风如此,实在令人遗憾。我们……”
“遗憾你妈!”钱来娣彻底豁出去了,她听到王兴还在旁边嘟囔“别把事情闹大”,王媒婆也在说“都是误会”,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委屈和对丈夫的失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猛地转身,扬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王兴的脸上!
“啪!”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扇在了目瞪口呆的王媒婆脸上!
“滚!都给我滚!”钱来娣状若疯癫,抄起门后的扫把,塞给儿子王勇一把,自己拿起另一把,母子俩如同门神,举着扫把就朝着白家那一伙人劈头盖脸地打去!
“哎呦!”
“打人啦!”
“泼妇!泼妇啊!”
白母和三个姐姐尖叫着,抱头鼠窜。白德禄也顾不得斯文了,狼狈地用手挡着扫把,连连后退。王兴捂着火辣辣的脸,彻底傻了眼。王媒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往外跑。
“滚出去!再敢来打死你们!”王勇一边挥着扫把,一边怒吼,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憋闷都发泄了出来。
这边的巨大动静和哭喊叫骂声,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王兴家打起来了!”
“快去看看!”
高大民、乔利民最先跑过来,紧接着是蔡大发、朱大顺,还有听到消息从铺子里赶回来的孙梅、王小满等人。大家一到王家后院门口,就看到钱来娣和王勇母子俩拿着扫把,正把几个陌生男女往外赶,王兴捂着脸呆立一旁,王媒婆在一旁鬼哭狼嚎。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这群王八蛋跑来欺负人!”钱来娣看到街坊,立刻喊道。
高大民等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到钱来娣母子如此激动,又看到那几个生面孔的狼狈样,立刻明白是王家受了欺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这种时候自然一致对外。
“干什么的?跑我们桐花巷来撒野?”
“站住!说清楚!”
几个大男人立刻上前,拦住了想要逃跑的白家几人。白家母子几人被一群愤怒的街坊围住,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王家后院,一片狼藉,充斥着叫骂声、哭喊声和街坊们的呵斥声。这场由王兴一手策划、企图逼女就范的“相亲”,最终以一场全武行和彻底的闹剧收场。而王兴在家里那点可怜的权威和脸面,也随着钱来娣那两记响亮的耳光,彻底碎裂,荡然无存。只剩下王美,站在角落里,看着这混乱的一切,心中冰冷一片,也对父亲,彻底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