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演出定在秋分那日,老梧桐的叶子开始往下落,黄灿灿的铺了半条巷,像给舞台镶了圈金边。张叔的糖画摊前排起长队,孩子们举着音符形状的糖,舌尖舔着甜,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台上——今天的木台挂了新做的横幅,红底黄字写着“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家”,是周大爷用京剧水袖的笔法写的,笔画里都带着点韵律。
开场是孩子们的《梧桐叶之歌》。豆豆站在最前排,怀里的小提琴垫着那片卷边的梧桐叶,手还在微微发颤。知弦站在侧台,悄悄冲他比了个“叶子”的手势。前奏响起时,风正好吹过,老梧桐“沙沙”落了片叶,不偏不倚落在豆豆脚边。他弯腰捡起叶,突然定了神,弓子落下,第一个音就软得像浸了蜜,比排练时任何一次都稳。孩子们的琴音跟着起来,混着落叶的轻响,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揉进了旋律里,台下的家长们掏出手机录像,镜头里的光斑都在轻轻晃。
小周的《快递车谣》成了全场的笑点。他抱着旧吉他,一开口就带着跑调的欢脱:“三轮车,吱呀转,转进巷口第三家——李婶的花盆摆歪啦,王伯的报纸忘拿啦……”唱到这儿,他突然指着台下的李婶眨眼睛,李婶笑着往台上扔了颗橘子糖,他接住塞进口袋,接着唱:“糖纸飘,粘在车把上,成了最亮的指挥棒……”阿哲在旁用吉他弹了串俏皮的和弦,像给歌词加了串省略号,惹得台下的快递车都“嘀嘀”按了两声,像是在应和。
周大爷的新编京剧最是惊艳。他穿了身藏青的练功服,水袖一甩,京胡就跟着起了调。原以为是传统的唱腔,没想到他突然转了个弯,把孩子们的《小星星》揉了进去——“一颗星,挂在梧桐梢,照得老街不寂寥……”唱到“不寂寥”时,他突然朝知弦招手,小提琴的旋律像条银线缠上来,和京胡的调子拧成了股绳;阿哲的吉他轻轻拨着,像给这股绳缀了串珠子。台下的老票友们直拍大腿,年轻人们举着手机闪光灯晃,倒像把夜空的星星都搬到了巷子里。
压轴的集体合唱《社区声音地图》,把全场的情绪都推了起来。前奏一响,台下的街坊们就跟着晃——开头是张叔糖画勺“滋滋”的冒糖声,接着是清晨菜市场的“新鲜嘞”吆喝,中间混着豆豆练琴时那声“猫叫”,最后落在老梧桐的“沙沙”声里。唱到副歌时,周大爷突然领着孩子们用京剧念白喊:“这是咱的家!”喊声响彻巷口,连趴在墙头的老猫都“喵”了一声,像是在附议。
演出结束时,夕阳正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有个背着相机的姑娘挤到台前,自我介绍是市文化馆的,说想邀请歌社去参加“城市声音展”。“不用太正式,”她指着台上的木台,“就把这梧桐叶、三轮车、京剧调都搬过去,让更多人知道,好音乐不在音乐厅,在生活里。”
望舒和大家商量时,阿哲指着台下还在捡落叶的豆豆:“展可以去,但根得在这儿。”知弦补充:“咱们带过去的,得是带着社区温度的东西——比如豆豆的叶子琴,小周车把上的糖纸,周大爷的水袖上沾的梧桐毛。”周大爷捋着胡子笑:“对喽,就像咱的京剧,离了老街的吆喝,就少了股子精气神。”
接下来的日子,歌社一边准备展览,一边没停了社区的课程。豆豆的小提琴越拉越好,还教起了比他小的孩子,教的时候总忘不了说:“握弓要像拎着梧桐叶哦。”小周的快递车上多了个小本子,走哪都记着有趣的声音,说是要写首《四季社区谣》。周大爷干脆在活动室开了“京剧音乐课”,教大家用唱腔唱社区的人:“李婶的嗓门亮,像铜钹;王伯的笑声沉,像大鼓……”
去文化馆参展那天,他们真的带了“一整个社区”——装了罐老梧桐的落叶,录了段菜市场的早市声,豆豆抱着他的叶子琴,小周扛着挂着糖纸的三轮车把,周大爷的京胡盒子里,还塞了片张叔给的糖画碎。展览厅里,别的展位都是精致的乐器和乐谱,只有他们的展位像个热闹的巷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听那落叶声里混着的琴音、歌声、吆喝声。
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了很久,说他从小在老城区长大,后来搬去了新小区,“总觉得少点什么,今天在这儿听见这声音,突然想起来,少的是街坊们的热乎气,是声音里的人情味儿。”望舒递给她张音乐角的课程表:“有空来我们社区坐坐,老梧桐下的琴音,天天都有。”
回社区时,夕阳正浓。车窗外,小周哼起了新写的调子,豆豆跟着拉琴,周大爷在旁打着拍子。望舒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觉得,他们带出去的哪里是声音,是社区的魂——是梧桐叶接住的每声笑,是琴弦裹住的每份暖,是街坊们凑在一起,把日子过成了歌的那份热乎气。
老梧桐下,张叔的糖画摊还没收。见他们回来,他举着刚画好的糖人喊:“给你们留了最大的!”那糖人是个拉小提琴的娃娃,怀里抱着片梧桐叶,在暮色里闪着琥珀色的光,像把整个社区的甜,都凝固在了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