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一过,老梧桐的叶子就铺成了绿伞,阳光穿过叶隙筛下来,在音乐角的木台上织出晃悠悠的光斑。孩子们的琴声里,多了层黏糊糊的夏意——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甜得发沉,混着蝉鸣的“吱呀”、卖冰棍的“叮当”,把整个社区的午后都泡在了暖融融的声浪里。
豆豆的声音日记记满了半本。他的铁皮罐里,除了梧桐芽,又多了蝉蜕、被晒化的冰棍纸、雷雨过后的水洼倒影。“知弦老师,”他举着日记跑,“您听这页,我记了‘雷公公敲鼓’——轰隆隆是大鼓,哗啦啦是镲,最后那声蝉鸣,像小镲收尾!”知弦翻开看,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雷雨云,云里裹着音符,音符脚边还画着只捂耳朵的小蚂蚁。她笑着拿起小提琴,拉了段模仿雷雨的调子,豆豆立刻跟着敲铁皮罐,“咚咚”的鼓点混着琴音,惹得树上的蝉也跟着“吱呀”应和,像场即兴的夏日交响曲。
小周的快递车成了“移动录音棚”。车后座绑着个旧收音机,他把录来的蝉鸣、卖冰棍的吆喝、街坊纳凉时的笑谈都存在里面,送货间隙就停在树荫下,对着收音机弹吉他编调子。有回录到李婶和张叔在槐树下拌嘴——“你这糖画甜过头!”“你那腌菜咸掉牙!”——他竟把这两句编进了《夏日闲》,唱到“咸掉牙”时故意捏着嗓子,逗得李婶追着他打,手里的蒲扇“啪嗒”拍在车座上,倒成了最妙的节拍器。
周大爷的京胡上,缠了圈新摘的薄荷藤。他说“夏练三伏,得让琴也凉快凉快”,拉《蝉语》时,弓子沾着薄荷香,调子都带着点清冽的脆。他教孩子们用京胡模仿蝉鸣:“慢弓拉‘滋——’,是老蝉在喊;快弓抖‘吱吱吱’,是小蝉在闹。”孩子们学得手忙脚乱,弓子在弦上蹭出“沙沙”声,倒像风吹过薄荷藤,周大爷捋着胡子笑:“这声也好,是夏天的凉意在唱歌。”
林老师的“诗乐课”搬进了梧桐浓荫里。她把孩子们的声音日记改成了诗,比如豆豆的雷雨日记,成了“云在敲鼓,水在拍手,小蚂蚁捂着耳朵,听琴弓在叶上走”。孩子们念诗时,阿哲的吉他弹起轻快的节奏,知弦的小提琴绕着诗句打旋,周大爷的京胡偶尔冒个尖,像蝉鸣突然刺破树荫。有回念到“冰棍纸粘在琴盒上,成了透明的音符”,张叔正好举着支绿豆冰棍走过,孩子们“哄”地笑起来,冰棍的甜香混着诗声,在浓荫里漫成一团软。
一场雷雨后,音乐角的木台积了层水。孩子们发现,踩水的“啪啪”声能和《夏日歌》的节奏合上,于是光着脚丫在台上跳,水花溅在小提琴上、吉他弦上,倒让乐声多了层湿漉漉的润。周大爷打着赤脚加入,京胡的弓子跟着踩水的节奏晃,拉出来的调子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点透亮的颤。望舒站在廊下看,突然想起春分那天埋下的冰融水——原来那些藏在水里的声,早顺着根须钻进了梧桐叶里,如今正跟着孩子们的脚丫,在夏日里炸开呢。
傍晚纳凉时,街坊们总催着“再来一段”。王伯搬来小马扎,手里摇着李婶缝的“音符扇”(扇面上绣着哆来咪);张叔的糖画摊前,孩子们举着蝉形糖画,舔一口就跟着琴声哼;林老师坐在石凳上,笔记本上写满了新的诗句,字里行间都缠着琴音。有个卖西瓜的小贩路过,停下车听了半晌,切开个瓜往台上送:“这瓜甜,配你们的调子更甜!”
豆豆抱着铁皮罐,蹲在梧桐树下看蚂蚁搬家。罐子里的蝉蜕晃出细碎的响,混着远处的琴声、笑声、西瓜摊的吆喝,像把整个夏天的暖都收进了罐里。他突然发现,树皮上有个新的虫洞,洞口沾着片糖画碎屑,想必是张叔的糖蝉掉的。“原来虫子也爱甜呀,”他小声对蚂蚁说,“就像我们都爱这琴声。”
望舒看着浓荫里的人群,看着木台上跳动的脚丫、闪光的琴弓、摇晃的京胡,突然觉得这夏日的声浪哪是乱的——是蝉鸣缠着琴音,是诗声裹着笑声,是老街坊们凑在一起,把日子过成了淌着蜜的歌。而那棵老梧桐,正把这些声、这些暖,都藏进每片叶子的脉络里,等秋风起时,再一片一片,落进明年的春天里去。
月光爬上梧桐梢时,琴声还没停。叶影在地上晃,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裹着糖香、瓜甜、薄荷凉,在社区的巷子里慢慢淌,淌成了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暖乎乎的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