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时,槐花正落得铺天盖地。
望舒把药篓靠在邮筒旁,弯腰系鞋带的瞬间,一片槐花落在鞋垫的蓝布上。她忽然发现那半双没纳完的鞋垫上,针脚在脚心处绕出的弧度,竟和后山第三十七级石阶的拐角轮廓重合——那是小时候跟着外婆上山时,总爱踩着歇脚的地方,此刻想来,倒像有人早把下山的路,一针一线绣进了布纹里。
“望舒姐!”药铺的阿香举着个牛皮纸信封跑过来,信封边角沾着点松香,“今早邮差送的,没写寄件人,只说要亲手交你。”
拆信的指尖顿了顿。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小束干枯的槐花,花茎上系着根红绳,打了个结——和槐树上的手链、竹绷上的针尾,是同一个结。花束底下压着枚银质顶针,内侧刻着个“苏”字,边缘的磨损处卡着点暗红,像极了周大爷铁皮盒里那些碎布上的香灰。顶针放在阳光下时,“苏”字的阴影投在地上,竟和顶流新专辑封面的签名阴影完全重合。
“这顶针……”阿香凑过来看,突然指着药铺柜台后的旧货架,“和陈掌柜娘当年用的一模一样!她总说这顶针是山里一位姓苏的姐姐送的,说那人绣的银杏能治心病。”
望舒的目光落在货架最高层,那里摆着个积灰的木盒,盒角露出半片布角,颜色和周大爷铁皮盒里那块带雪渍的碎布一般无二。她踩着板凳够下来,木盒一打开,槐花的清香混着陈旧的皂角味漫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双纳好的鞋垫,每双脚心处都绣着半朵银杏,针脚尽头的结,正对着顶针内侧的“苏”字。
最底下那双鞋垫的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和望舒带来的那张如出一辙,只是背面多了行小字:“阿舒十五岁,该换第三双鞋垫了。”望舒猛地想起十五岁那年冬天,自己总说脚心发凉,某天床头突然多了双新鞋垫,当时只当是母亲所做,此刻才看清鞋垫边缘的布,正是周大爷说的那块“摔断腿时绣的粗麻布”。
“陈掌柜娘走前说,”阿香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槐花,“当年有个山里女人总来送药,每次都在药铺后院的槐树下坐着纳鞋垫,说等女儿长大了,要教她绣会整棵银杏树。有回她纳到一半突然哭了,说‘针脚歪了,阿舒会嫌丑的’。”
望舒捏着那枚顶针往槐树下走,阳光穿过槐花落在地上,光斑晃得人眼晕。她蹲下身,指尖顺着邮筒底座的裂缝摸进去,指甲突然勾到个硬物——是个小小的布包,裹着枚没绣完的银杏花瓣,针还穿在布上,线尾拖得很长,在风里轻轻扫过邮筒上的“邮政”二字。
线是金线,和周大爷铁皮盒里那块红布上发黑的线,是同一种。
远处传来邮差自行车的铃铛声,望舒把布包塞进怀里时,顶针突然硌得胸口发疼。她抬头望向山上,老庙的方向被……槐花遮得朦胧,却仿佛能看见周大爷正坐在灶膛前,往火里添松针,而竹绷上的整树银杏,正在月光里轻轻摇晃——
原来有些针脚,从来不是断在时光里,是藏在槐花里、鞋垫里、顶针的刻痕里,等着某天被人认出,再顺着线,一步步走回故事开始的地方。
邮差的铃铛声越来越近,望舒突然发现,邮筒投信口的边缘,不知何时缠上了圈红绳,绳结处卡着片新鲜的槐花瓣,像有人刚来过,把没说完的话,轻轻别在了那里。
她摸出怀里的顶针,阳光透过“苏”字的刻痕,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音像店正放着顶流的新歌,旋律里混着风吹槐花的簌簌声,像谁在用金线,把此刻的光阴、过去的牵挂,还有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秘密,细细密密地,绣进了这满镇的春色里。
而那枚顶针内侧的“苏”字,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像个沉默的约定,等着某天被风掀起,露出藏在背后的、关于顶流与白月光的,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