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
日头刚过晌午,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树影。
洒在何家老宅的青石板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香与婚宴特有的酒香,连风都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一身红衣的瞎子背着那柄通体翠绿的唐刀,刀鞘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玉光。
与他粗糙刺目的红衣形成鲜明反差。
他左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鬃毛顺滑如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眼神温顺得像一汪清泉,时不时甩动尾巴,与瞎子身上冷冽孤绝的气息形成奇妙的反差。
马蹄踏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在静谧的巷陌里格外清晰,一步步敲向何家老宅的方向。
路过老宅门口时,一股醇厚的米酒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混着菜肴的鲜香,钻入瞎子的鼻腔。
他脚步一顿,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微微侧头,覆着黑布的双眼转向宅院方向。
鼻翼轻轻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分辨酒香的来源与纯度。
片刻后,他松开牵马的手,指尖在缰绳上轻轻一滑。
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浑身带刺的人,任由白马在门口静静伫立。
脑袋时不时低垂啃食路边的青草。
他自己则迈步走到院门前,恰好撞见正提着裙摆出来透气的何玉棠。
何玉棠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缀满了珍珠与宝石。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面色莹润如玉,眉眼间带着新婚的娇羞与难以掩饰的喜悦。
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幸福。
听到脚步声,她抬眼望去,见是个双眼覆着黑布的瞎子。
身上的红衣粗糙却刺眼,腰间的翠玉唐刀又透着不凡。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礼貌,声音温柔得像春风:“这位先生,您是要找人吗?”
“店家,你这里的酒怎么卖呀?”瞎子的声音低沉沙哑。
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静。
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何玉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漾着喜气,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位先生,我这酒不卖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院内悬挂的红绸与红灯笼。
语气带着几分羞涩与热情,“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您要是不嫌弃。
不如就在寒舍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也算是给我们添福了。”
瞎子沉默了片刻,空气里只剩下院内传来的欢笑声与鼓乐声。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入手便能听见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
递到何玉棠面前,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酒钱。”
既没有客套,也没有感激,像是在做一件程序般的事。
何玉棠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钱袋子,指尖触到袋子的布料,粗糙却结实。
她笑着侧身让开道路,语气依旧温和:“那您随意找个地方坐吧。”
桌上有酒有菜,不必拘束。”
瞎子点点头,没有道谢,径直走进院内,目光(尽管被黑布遮挡,却仿佛能穿透一切)扫过喧闹的宾客。
最终落在了最角落的位置,抬腿走了过去,自顾自地倒酒喝了起来。
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周遭的喜庆与喧嚣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此刻,婚宴现场已然一片狼藉。
红绸被血迹浸染,变得暗红黏稠,桌椅东倒西歪,杯盘摔碎在地。
酒水与菜肴混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捕头吴迪带着捕快们仔细勘察着现场,他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地上的血迹。
指尖沾染上暗红的颜色,血迹尚未干涸,还带着一丝温热,凝结成一块块不规则的斑块。
李夫子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一旁,盖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僵硬的脚。
看得人心头发紧。
何玉棠跪在尸体旁,泪水涟涟,凤冠早已歪斜,珠翠散落一地。
嫁衣上沾了些许尘土与暗红的血迹,显得格外狼狈。
她双手紧紧抓着白布,指节泛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压抑而悲痛。
“何小姐,你再仔细说说,这位红衣先生是如何来到婚宴的?”
吴迪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
扫过何玉棠泪痕斑斑的脸。
何玉棠抹了把眼泪,指尖蹭得脸颊更加花乱,她哽咽着。
断断续续地将一个时辰前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从瞎子被酒香吸引前来询问。
到她邀请对方喝喜酒,再到瞎子坚持留下酒钱。
字字句句都带着悲痛与茫然,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我当时在后堂换装,出来时就看到他在角落喝酒,安安静静的,没跟任何人说话……后来……后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夫君他……”
话说到一半,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听得人揪心。
吴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角落里的胡念祖(肖屹潇)和小书童面前。
小书童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惨白如纸。
眼睛里还含着泪水,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被捕快一问,他便哆哆嗦嗦地将谢老三如何闯入婚宴、如何勒索李夫子。
又如何一刀杀死李夫子的经过说了出来,语气急促而混乱,却条理清晰。
末了还带着哭腔,拔高了声音补充:“是谢老三!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他!他还抢了夫子的钱袋子,踩着铜钱走的!”
胡念祖也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不适,脸上故意露出惊惧的神色。
身体微微颤抖,点头附和:“捕头大人,小书童说得句句属实。”
凶手确实是谢老三及其手下!当时在场不少宾客都看见了,大人可以询问其他人!”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却很快被恐惧掩盖,心中暗自思忖:单平身为捕头,理应秉公执法,可他的神色却带着几分犹豫,莫非是惧怕谢老三背后的势力?
吴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忌惮。
谢老三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仅勾结了城中的乡绅,连县太爷都要让其三分。
这案子若是真要追究下去,恐怕只会引火烧身,甚至危及自己的仕途。
他沉吟片刻,眼神闪烁不定,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
忽然转向何玉棠,语气带着几分敷衍的安慰,却难掩心虚:“小姐,这可能是误会。”
你当时在后堂,并不知晓内情。依我看,你郎君怕是平日里与人结了仇。
或是被城里债主要债不成,对方气愤之下才下了杀手,并非你堂哥谢老三所为。
你放心,我们定会全力追查真凶,还你公道。”
“不可能!”何玉棠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眼中满是坚定与悲愤。
她指着一旁的小书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有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夫君为人温和,从未与人结仇,更没有欠债!我相信我郎君的徒弟。
他不会骗我!就是谢老三,是他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们不能包庇他!”
“放肆!”吴迪猛地变脸,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猛地指向胡念祖,大声喝道:“案情已然清晰!分明是这游学书生与小书童勾结外人。”
见李夫子家境尚可,谋财害命,事后反倒诬陷谢三爷!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严刑审讯,我就不信他不招!”
几名捕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起还在发愣的胡念祖。
胡念祖又惊又怒,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身为华门国帝王。
何时受过这般冤屈?何时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官员?
他挣扎着,双臂用力想要挣脱捕快的束缚,大声喊道:“大人,冤枉啊!”
凶手真的是谢老三,在场众人皆可为证,你们不能颠倒黑白,包庇恶人!”
可捕快们哪里肯听,他们得了吴迪的命令,手上力道极重。
拖拽着胡念祖就往外走,粗糙的手掌抓得他胳膊生疼。
小书童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前想要拉住胡念祖。
却被一名捕快推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泪水与尘土混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先生!先生!他们冤枉你!”
何玉棠也愣在原地,眼神涣散,看着被强行带走的胡念祖。
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吴迪,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全身——
她终于明白,在权势面前,所谓的公道,或许从一开始就遥不可及。
角落里,那红衣瞎子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酒杯倾斜,酒液缓缓流入喉咙,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只是在捕快拖拽胡念祖出门的那一刻,他覆着黑布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几分。
指节泛白,杯中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微微侧头,耳廓轻动,似乎在分辨胡念祖的脚步声与呼喊声。
周身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